德累斯顿的鼓声

谦克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累斯顿圣母大教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连接易北河两岸的奥古斯都大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累斯顿茨温格宫的王冠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建筑和雕塑遥相对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累斯顿老城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累斯顿传统的周末环城长跑</span></p> <p class="ql-block">  从柏林火车总站到德累斯顿火车总站,两百公里距离,两个小时行程。抵达德累斯顿的时候,黄昏将至,我们将大件行李寄存在火车站,轻轻松松地乘上了德累斯顿的电车。</p><p class="ql-block"> 相对于柏林的地铁,德累斯顿的交规明显先进了一个世纪。由于易北河畔特殊的地质结构,不适合建造高成本的地铁,于是,适应于五十万人口的电车系统应运而生。大容量,低地板,靓设计,高舒适,一切为民而建,为民而设。精彩绝伦的橘黄色车体缓缓游入了巴洛克之乡,游过了布吕尔平台,游过了森珀歌剧院,游过了德累斯顿皇宫,说不出是挥霍的体验,还是浪漫的邂逅。</p><p class="ql-block"> 说实话,德累斯顿是我在北德之旅中最美的城廓,如果将它较之于德意志最美丽的都市,德累斯顿毫不逊色。全世界最现代化的电车穿梭于全世界最美丽的“巴洛克”之中,与其说是奇观,不如说是穿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橘黄色的电车车体游曳于巴洛克之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经改造的迷你老爷车和当今时代高科技、靓设计的橘黄色电车并驾齐驱,各显神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p> <p class="ql-block"><b> (一)圣母教堂</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夕阳中的圣母大教堂分外瑰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夜色中的圣母大教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夕阳中,我窥见了圣母大教堂那缀着四个角楼的圆浑的穹顶。</span></p> <p class="ql-block">  德累斯顿素有“易北河畔的佛罗伦萨”之称。细细品来,并不觉得确切。佛罗伦萨集文艺复兴之大成,绘画、建筑、雕塑等各个领域都企及了无可比拟的高峰。德累斯顿是后来者,虽然出类拔萃,却远远未抵佛罗伦萨全方位的峰值。但是,作为一个普通旅游者,德累斯顿能给你异乎寻常的满足:她纤巧,她富丽,她竭尽人间奢华,恰似一位珠围翠绕的贵妇。由此,若把她比作集巴洛克建筑风格之大成的贵族之乡,我觉得倒是名符其实。</p><p class="ql-block"> 坐在二十一世纪前沿化的电车上,享受着三百年来巴洛克艺术的珍馐美馔。车厢玻璃明洁如洗,交叠出一耸又一耸繁复而富丽的巴洛克建筑。建筑背后,掠过了易北河的天光和水影,疏密相依,虚实相托。巴洛克是文艺复兴之后异军突起的流派,有人说它炫耀张扬,有人说它穷奢极侈,但谁都不能否认它那充满动感的浪漫,富蕴情调的显赫。生活在宗教色彩浓重的灰蒙蒙的尘世里,文艺复兴的后继者们似乎更钟情于红尘中的自由和光明、挥霍和享乐。</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华灯初染,浸浴在薄暮中的布吕尔平台</span></p> <p class="ql-block">  电车在德累斯顿的大街上逍逍遥遥地游走,行至一个宽阔的广场,我忽然瞥见了一个缀着四个角楼的圆浑的穹顶。穹顶之上,矗立着十字架的圣体;穹顶之下,雍和着八角形的殿堂。当车窗玻璃烁过的金光和我的眼眸蓦然碰撞的时候,牵出了隐匿在脑海深处的种种记忆。</p><p class="ql-block"> 德累斯顿圣母教堂建于一七二六年,德累斯顿城市的名片,巴洛克教堂的杰作。我对它的形象记忆来自于上世纪的两张黑白照片,一张是圆浑的穹顶,一张是惨败的废墟,由极盛颓至极衰,自然源自于二战后期的那一场空袭。</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第一张老照片:摄制于二十世纪初。虽然陈旧斑驳,却张扬出威廉二世时期德累斯顿圣母大教堂的富庶和显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第二张老照片:摄制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圣母大教堂的废墟如同一根巨刺插在德累斯顿人的心头,如芒刺背,如鲠在喉。</span></p> <p class="ql-block">  天眼昭昭,报应甚速,纳粹德国掀起的战火,最终反噬了自己的城市与国民。一九四五年,注定是德意志民族终生难忘的年份,苏军步步紧逼,德军节节败退,纳粹的覆灭指日以待。当时希特勒将主要兵力都投入到柏林防御,德累斯顿俨然成了战时的后方。据德国的历史学家统计,六十五万难民(包括本地居民)涌入了德累斯顿,只有一支“青少年高射炮民兵”空中防护,苏联军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占领这座历史名城。</p><p class="ql-block"> 该到的还是到了。</p><p class="ql-block"> 二月一十三日,西方情人节的前夜。盟军实施了酝酿已久的“雷霆”计划(Thunderclap),英军派遣七百九十六架兰开斯特轰炸机(Lancaster)和九架蚊式轰炸机(Mosquito)组合成第一波轰炸,一千四百多吨高爆弹和一千一百多吨燃烧弹将德意志东北部最富饶的城市炸成了人间地狱。</p><p class="ql-block"> 在后续的轰炸中,美军第八航空队先后派遣了三百和两百架轰炸机炸平了德累斯顿的所有铁路和桥梁,小小的德累斯顿又一次承受了两千八百多吨炸弹的狂轰滥炸,万劫不复。</p><p class="ql-block"> 盟军的轰炸是非常有策略的:首先使用高爆弹,炸爆建筑里的框架;随后使用燃烧弹,燃尽建筑物的木材;最后使用炸弹,断绝德国人的救援。一切都如愿以偿了,老城区的28,410幢房屋中,24,866幢焚烧殆尽。</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显然是一支正义的力量,盟军的指挥官也无疑是睿智的化身。然而,身逢战时,理智被狂热挤压了,仁智被复仇颠覆了,地毯式的无差别轰炸中,真正受损的是恢宏瑰丽的文明积累,真正受害的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二月一十三日——西方情人节的前夜,盟军实施了酝酿已久的“雷霆”计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一千四百多吨高爆弹和一千一百多吨燃烧弹将德意志东北部最富饶的城市炸成了人间地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天眼昭昭,报应甚速,纳粹德国掀起的战火,最终反噬了自己的城市与国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德国摄影师理查德·彼得于1945年拍摄的新闻照片。画面中的雕塑并不是天使,而是德累斯顿市政厅屋顶象征良善的女神,它俯瞰着老城区南部无法想象的毁灭。</span></p> <p class="ql-block">  在所有被焚毁的断垣残迹中,最让人痛心疾首的是德累斯顿巴洛克建筑的三大瑰宝——森珀歌剧院、茨温格宫和上文提及的圆穹加八角形殿体的德累斯顿圣母大教堂。</p><p class="ql-block"> 对于生长于易北河畔的德累斯顿平民来说,没有八角形殿体撑起的圆穹,实在是尊严的沦落,信仰的丧失。大轰炸的硝烟散去了,身无居所的市民们走上街头,自发清理起旧址上的一堆堆象征耻辱的瓦砾。废墟很快就被清除了,但圣母教堂原址却依旧伫立着残垣断壁。智者和平民的思维从来是两样的——政治家想把它铸建成一个意识形态的符号,草芥者则想恢复曾经有过的光荣。</p><p class="ql-block">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德累斯顿圣母大教堂的废墟已成为冷战时期价值观对抗的标志。就像英国政府刻意留下考文垂大教堂的遗址一样,东德政府则将圣母堂的废墟孕育成一条供人瞻仰的创口。此非民心所愿,却又无可奈何。这一根巨刺插在德累斯顿人的心头四十余年,如芒刺背,如鲠在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累斯顿大轰炸之后的圣母大教堂废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身无居所的市民们走上街头,自发清理起旧址上的一堆堆象征耻辱的瓦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清理队伍中,有年迈老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有白发绅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有中年壮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有青涩儿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德累斯顿平民自发清理满目残垣,让人感受到一种民族的不屈,民族的自信,民族的尊严。</span></p> <p class="ql-block">  即便如此,善良的人们始终没有忘记圣母教堂曾经带来的荣耀和美丽。两德统一之后,遗址的重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提上了日程。经过几年的酝酿和筹划,圣母教堂的重建工作于一九九三年正式开始。</p><p class="ql-block"> 重建工作有两条最重要的原则:第一,必须在最大程度上使用原来的材料;第二,必须一丝不苟地按照原来的设计图重建。德意志民族就是这样:对于人文精华近乎偏执的痴狂,对于民族文化近乎刻板的尊重。</p><p class="ql-block"> 整个德累斯顿都被惊动了,就像刮起了一股怀旧的旋风。耄耋老人拿出了结婚照,记录了不再的风姿,更记录了永恒的背景。背景上呈现的种种细节,复苏了人们五十年前黯淡的记忆。带着昔日的荣耀,带着青春的美好,带着几乎泯灭的千千万万种希望,德累斯顿在萎靡中亮出了光彩。</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场色彩绚烂的人民战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纷纷开掘出记忆的隧道,在各所能及的领域中寻求圣母堂当年的细节。一张上百年前的采购单,牵引出高档木材的进地,一份两百年前的材质卡,分析出墙面涂料的成分。吊灯,地毯,座椅,摆设,一切的一切都在人们自得其乐的追溯中找到了起源。</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恢复教堂本源的设计不是件易事。那么采用教堂原有的建材真的是难乎其难了。东德政府做了件好事,圣母堂残垣中的瓦砾原原本本地搁置在废墟的一侧,一块都不容许舍弃。重建启动之后,人们将残存的砖石一块一块地测量,做成了严谨得发怵的档案。入册的旧砖有八千五百余块,投入使用的只有三千八百余块,这种近乎荒唐的举措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被战火熏黑了的砖石嵌合在八角形的殿体上,似是在叙述天时的沧桑,又似在铭刻人祸的记忆。走近涅槃重生的殿堂,夕阳给墙面涂上了一层金箔的光辉。有浅浅的桔黄,有浓浓的灰黑,无有图案,却又意蕴。金底黑字,一路狂草,又似乎在镌刻一段无字的铭文。较之于东德政府的那一耸带有教化意义的“残垣纪念碑”,我们在感受荣耀之余,更感受到历史的深刻。</p><p class="ql-block"> 圣母教堂的八角形殿堂巍峨地伫立在那里——八尊殿墙,七座殿门,直面着苍茫世界的每一个臣民,每一方朝向。记忆中的那两张照片依旧驻扎在心灵深处:黑白的,孤寂的,惨烈的,但到了今天,记忆有了辉煌的延续。我有感于它的前世,有感于它的今生,更有感于前世今生之间的那一段逶迤曲折的沉寂。</p><p class="ql-block"> 目光渐渐上移,细细观摩着金箔饱和点上的圆浑穹顶,穹顶之上的条形塔柱,塔柱顶上的十字金廓。浩大的圆穹遮住了圣十字的形体,却折射出夕阳凝聚于此的金辉。这一枚具有灵魂涵量的十字架,正是英国国王乔治五世的孙子,号称肯特伯爵的爱德华王子所赠,馈赠日也正值二零零零年诺曼底登陆纪念当日。爱德华王子煞费苦心,采用十八世纪的锻铸技术和锻铸材料,复原了德累斯顿圣母教堂的这一尊原汁原味的圣物。在之后的德累斯顿皇宫的重建中,意大利送来了热那亚的绿色丝绸,法国送来了里昂的红色挂毯。这是一种痛定思痛的和解,它需要双方戮力同心的呵护,若要深究它的源头,还得归溯于德意志民族的深刻反思,归溯于德意志总理的惊天一跪。</p><p class="ql-block"> 回望过去,重温历史,我似乎体察到为人者的一种最基本的使命:坚守住人性,守护和创造地球栖息者的绵延不绝的美丽和文明。</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二) 森珀歌剧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森珀歌剧院演出盛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森珀歌剧院演出盛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森珀歌剧院演出盛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森珀歌剧院演出盛况</span></p> <p class="ql-block">  我喜欢音乐,因而对森珀歌剧院格外关注;我欣赏理查德·斯特劳斯的才华,因而对这一座曾经导致于音乐家疯癫的歌剧院倾注了感情。和德累斯顿大圣母教堂一样,歌剧院绝然逃不脱覆灭的命运。“森珀”经常上演瓦格纳歌剧,希特勒酷爱歌剧,并竭力推崇瓦格纳的作品,循理而推,“森珀”的惨状便显得格外合理。森珀歌剧院毁了,魏玛歌剧院毁了,理查德·斯特劳斯的灵魂也散了。等到再一次收拢起来的时候,音乐家的生命已进入了倒计。在此期间,理查德·施特劳斯创作了二十三件独奏弦乐器《变形》。他的思维是混乱的,他的情感是扭曲的,他就像五十年前疯癫了的梵高,一个用颜料堆出了五彩缤纷的麦田,一个旋律舖出了满目苍痍的土地。混沌人眼里的客观世界是变形的,却又是诗化的,不同的是,画家的世界始终在高昂的顶峰,音乐家的世界却陷入了绝望的谷底。1947年到1948年,理查德·施特劳斯清醒了,他谱写了留给世界的最后的杰作——《四首歌》,她们的名字分别是:《春天》、《九月》、《入睡》和《薄暮》。从中,我似乎听到了生命的初萌,生命的成熟,生命的恬然,生命的垂暮——理查德·施特劳斯按着四首歌的曲名完成了自己生命的律动。</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青壮年时期的理查德·施特劳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晚年的理查德·施特劳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理查德·施特劳斯最辉煌的作品——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理查德·施特劳斯最后的作品《四首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理查德·施特劳斯活到一九四九年。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看到了德意志的“变形”。“变形”可以是惨烈的毁灭,“变形”更可以是辉煌的创造。三十六年之后的一九八五年,当森珀歌剧院再一次奏响理查德·施特劳斯著名的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时候,我听到了旭日跃出海面时上苍赋予人类的凤凰涅槃式的歌唱。</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九八五年,森珀歌剧院涅槃重生。</span></p> <p class="ql-block">  而今,战争的阴霾早就驱散,歌剧院广场风和日丽。金灿灿的阳光下,“森珀”就像是一艘吮吸着海天仙气的巨轮——主立面为圆弧形,就如巨轮之首;东西端为长方形,就如巨轮之翼。建筑的外立面由三层文艺复兴风格的拱廊和壁柱构成,最上一层向内收入,形成了二层顶部船舱式平台的格局。上、下、左、右的壁龛里,分别伫立着莎士比亚、索福克勒斯、莫里哀和欧里庇得斯的雕像;正门两侧的爱奥尼式双柱间端坐着大名鼎鼎的歌德和席勒,一个在构思,一个在沉吟,分分寸寸间溢满了智圣者的才情和诗韵。</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森珀歌剧院夜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歌剧院正门最高端矗立着胜利战车群雕,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兼戏剧之神狄俄尼索斯和他的伙伴衣袂飞扬,四只黑豹昂首踢蹄,傲视苍穹。</span></p> <p class="ql-block">  森珀歌剧院的引领者便是剧院广场中心点上的萨克森国王的青铜骑像了。他是“森珀”的构思者,也是建筑的实施人。马上的约翰国王内穿将军制服,外罩着加冕披风,右手紧握的权杖斜靠在右臂上,威严中不乏和善。骑像是1945年大轰炸中幸存的遗物,至今还在护佑着德累斯顿的一方平安。</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森帕歌剧院正门前伫立着萨克森国王约翰一世的骑马雕像,他拥有一个庞大的全名——约翰·内波穆克·玛丽亚·约瑟夫·安东·克萨韦尔·文森茨·阿洛伊斯·弗朗茨·德·保拉·斯坦尼斯劳斯·伯恩哈德·保罗·费利克斯·达马苏斯。</span></p> <p class="ql-block">  一艘承载着世界鼎级文明的巨轮启航了,历经磨难,阅尽沧桑。不象上文所述的圣母大教堂,以旧复旧,创造出一尊包括工艺和材质全方位还原的臻品。“森珀”承袭两百年前的原貌,却以新复旧,在工艺和材质上抵达了与时俱进的创新。圈绕着森珀歌剧院的是德累斯顿皇宫、茨温格宫、绿穹珍宝馆、萨克森宫殿、宫廷教堂,沿东而行,便是奥古斯都大桥和布吕尔平台上的巴洛克系列。如此宏大的巴洛克建筑群盘垣于易北河南岸,鳞次栉比,望之蔚然。巴洛克初萌于意大利,极盛于西班牙、奥地利和德意志,但都各自成趣,未成大观。而这里,只有这里,德国东北部的德累斯顿,才形成了独属于巴洛克的一方风貌。巴洛克艺术的气质本身就是流动的,激情的,充满张力的,当一幢幢巴洛克荟萃成河的时候,我才从这一条凝固了的河流中品出了巴洛克的气质——它是美丽的,但不仅仅是美丽,它有一种张扬跋扈的瑰丽;它是激情的,但不仅仅是激情,它是一部波澜壮阔的戏剧;它是流动的,但不仅仅是流动,它具备着一种能够跃出固体建筑的张力。徜徉在这一条烁着金光的河流之中,我仿佛跃进了一个由金箔舖就的时代。这是一种感觉,不管是不是可靠,是不是真实,我还是在这金色的华丽中体会到了隶属于巴洛克时代的纸醉金迷。</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森珀歌剧院内部装潢华丽精巧,纷繁琐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森珀歌剧院内部装潢华丽精巧,纷繁琐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森珀歌剧院内部装潢华丽精巧,纷繁琐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累斯顿茨温格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茨温格宫雕塑局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一百多米长的壁画墙——王侯队列图,二战末期的大轰炸中居然毫发无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王侯队列图局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连接易北河两岸的奥古斯都大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奥古斯都大桥留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累斯顿老城区街景(二战后修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累斯顿老城区街景(二战后新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夕阳中的德累斯顿高等法院(旧皇宫原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夕阳中的旧皇宫广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晨光中的旧皇宫广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晨光中的宫廷教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夕阳中的宫廷教堂</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三)德累斯顿的鼓声</b></p> <p class="ql-block">  德累斯顿的民宿座落在圣母大教堂直通布吕尔平台的一条名唤Munzgasse的小街上,餐厅接踵,咖巴林立,世界各地的风味小吃荟萃于此,营造出一番丰饶多姿的酒廊气氛。</p><p class="ql-block"> 民宿紧挨着街坊,一扇玻璃,挡住了窗外的万般风情。连日劳顿,想在屋里暂作小憩,却又被隐隐传来的鼓声打断。德累斯顿老宅的隔音效果极好,鼓声没有扩张,始终控制在若有似无之中,一开始是闲歇的,散乱的,未经多时,便变得错落有致起来。眯缝着眼睛,品味着鼓点,我突然听出了一种极具节奏感和旋律感的慷慨和激越。太太打开了窗户,鼓声、风声和人声齐齐涌了进来,但那清悦的鼓点始终独立于市井的尘嚣,锤击着晚暮的空气,闲散的人心。我和太太被牵动了,喝了口热茶,匆匆奔出门去,正好遇着了德累斯顿的薄暮时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圣母大教堂直通布吕尔平台的一条名唤Munzgasse的小街上,餐厅接踵,咖巴林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们的民宿就在左侧的那幢粉绿色的楼房里,与布吕尔平台咫尺之遥。</span></p> <p class="ql-block">  我们的民宿地处 Munzgasse 小街的北向出口,直通着奇崛古朴的圆拱形城门。城门内是老城区,城门外是易北河,城门上便是声名卓著的布吕尔平台了。平台置身于"德累斯顿要塞"之上,与老城最主要的休憩地“林荫大道”首尾相通。一侧是巧夺天工的建筑,一侧是顺势而行的河流,流水绕城而走,古往今来的先贤们择地建都的规律。德意志人将布吕尔平台称为“欧洲阳台”,虽有自诩之嫌,却不乏自知之明。说实话,走过这么多地方,德累斯顿的单个建筑排不到世界之最,但就其排布,就其浓缩,绝对称得上“群英荟萃”。</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被冠名为“欧洲阳台”的布吕尔平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易北河北侧观望布吕尔平台全景</span></p> <p class="ql-block">  话题还是回到那激荡人心的鼓点上。鼓声响了一阵,又停歇了,但人们还是朝着布吕尔平台的方向集聚过来。城门两侧建有拱桥式的石阶,登上石阶的最高层,你才会体验到“欧洲阳台”的真正气派。直面着城门的正是易北河最兴隆的河段,岸边伫立着一支二十来人组成的鼓队。恕我才疏学浅,我实在无法辩识这种直筒型鼓体、定音鼓装饰的鼓类,当鼓点鸣响的时候,你听到的是沉入心底的雷鸣,清亮、高昂的天音,行走于雷鸣和天音之间的响弦。</p><p class="ql-block"> 鼓手们登场了,清一色的黑衣黑裤,清一色的红字点缀。只听得女声清透的一嗓,鼓点骤然间齐刷刷地擂起,忽而高昂,忽而低迴,忽而舒展,忽而激烈。民族乐队和交响乐队中,我从来是看轻打击乐手的,好像稍一摸索,便可匆促上阵,这实在是一叶障目的偏见。而今,我和太太站在“布吕尔”高高的平台上,居高临下地观赏了一场德式鼓队的精彩表演。鼓声是从昂奋中开始的,热烈中携着疯狂,盲目中溢着乐观;随即,声音稍稍转弱,节奏感却愈发增强,带着沙沙的响弦声,似是在行军,似是在备战;再后来,鼓点狂躁了,犹如雷霆轰鸣,恰似炮火炸响,一阵声嘶力竭的喧嚣之后,鼓点转入了干涩、郁闷的沉吟,音色全然失去了光泽;一个短小的停顿,碎鼓从沉寂中奋起,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昂扬,最终,鼓手们齐齐跃起,双槌凌空一击,又回落到鼓面,鼓点在二十来条嗓音齐刷刷的一吼中嘎然收尾。</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身临其境,我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沉入了鼓声,听出了交织其间的层次、节奏、旋律和情感。这不是鼓乐,这分明是一段经历的自叙,一种情绪的宣泄。不久前,我看过一部德国人自产的历史剧——《我们的父辈》,不同于《钢琴家》和《辛特勒的名单》,它从二战期间六千七百万德意志平民自身的角度,描绘了这一场惨绝人寰的反人类屠杀。战争爆发了,五个最要好的朋友在柏林告别——"未来是属于我们的,世界也是属于我们的,圣诞的前一天,我们必然会在柏林重聚"。然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战争带来的是信念的沦丧,家国的毁灭。战争起始,那一个文艺范十足的弟弟弗里德黑尔姆(德国著名影星汤姆•希林出演)还把自己最钟爱的小说带进了行李箱,仿佛这只是一次成人的洗礼,浪漫的远足。从弗里德黑尔姆在苏德战争的四年时间里写下的文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文艺青年惨烈的蜕变——</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们的父辈》海报</span></p> <p class="ql-block">  “部队以疯狂的速度进发了,越行越远。毫无止境,从未见过的风景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尽头,天空广袤蔚蓝,仿佛上帝想让我们陶醉于他亲手创造的美景……”</p><p class="ql-block"> “……三米高的积雪,零下40度的气温,水转眼结成了冰。进攻莫斯科失败,我们根本没有做过冬的准备。在铁一般坚硬的土地上为自己打洞,越深越好,就像动物挖掘保命的巢穴。事情的发展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不同,看来,圣诞节的团聚无望了。”</p><p class="ql-block"> “刚参军那会儿,我们为祖国而战;后来,开始怀疑这一点了,那就为战友而战吧,我们不能抛下战友不顾;要是战友都死光了,就剩下了一个人,我是在为谁而战呢?”</p><p class="ql-block"> “三年前,我们开始对苏作战,还认为是在拯救我们的人民,事实上我们却给千百万无辜的百姓带来了死亡、痛苦和毁灭,过去我们被视作是英雄,如今却成了杀人犯。”</p><p class="ql-block"> “我们会倒下,一个个地倒下,一批批地倒下,只有战争结束了才会停歇。我们就是屠宰场的牲口,今天还是英雄,明天就成了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其实,在这五个人中,弗里德黑尔姆是最厌战的。就是这个骨子里见不得血的“怕死鬼”,最终裂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战争会把我们最坏的一面呈现出来”,这便是弗里德黑尔姆对自己最深刻的剖析。在苏德之间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他迎着苏军的子弹慷慨赴死——残躯颤巍巍地倒下了,他被射成了筛子,嘴角却露出了解脱的微笑。狂热——迷惘——沦落——反思——赎罪,弗里德黑尔姆完成了一个纳粹士兵精神裂变的全部过程。 如果说《钢琴家》和《辛特勒的名单》中的主人公遭受的是人生的苦难,那么,《我们的父辈》中的五个青年经历的是炼狱的拷问。这是一种精神的煎熬,或许只能以死相赎。</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们的父辈》剧照:激情飞扬的柏林告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们的父辈》剧照:迷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们的父辈》剧照:沦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们的父辈》剧照:反思、谢罪</span></p> <p class="ql-block">  回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西德总理勃兰特的华沙一跪——他缓慢而虔诚地整理好挽联和鲜花,退后两步,怆然一跪,跪倒在六百万冤死的亡灵之前。只有这样,只能这样,才算是做了一件“为人者在言语无力的时候才能做出的事情”(勃兰特语)。全世界没有任何一家媒体说勃兰特“作秀”,有的只是对这位伟大的反法西斯斗士的尊敬。德国总理跪下了,德国人民站了起来。他们的迷茫,他们的反思,他们的忏悔,他们的奋进,都融入了布吕尔高台下的一串串鼓声。</p> <p class="ql-block">  鼓点依旧在延续,与易北河平行的那一条宽阔的大道上,骤然间涌入了浩浩荡荡的人流,清一色的短裤,清一色的T恤,绕河而走的柏油马路缀上了星星点点的赤橙黄绿。有了人的掺合,鼓声愈加激昂起来,鼓点中掺合着人声,人声中掺合脚步,脚步中掺合着信念。之后我才知道,这是德累斯顿习以为常的环城长跑,常常安排在周六傍晚,约定俗成了,当然不值得惊讶。但对于我这个外来的游客,完全被它的规模和气势震慑。鼓点是一个引子,当由成千上万件T恤组成的斑斓彩色在乌黑色的路面上游曳而过的时候,我彻底地感染到了一种民族的不屈、民族的自信,民族的尊严。</p> <p class="ql-block">  站在高台,俯瞰着鼓声中飞奔的人流。这个时候,照相机已容不下情景中的动态和声响,只有摄像机,才能包揽“布吕尔”高台下全方位的气概。暮色更重了,沿河而走的巴洛克建筑汇成了灯流。我自由地调节着镜头,忽而近景,忽而中景,忽而远景,从局部到整体,人间的河流、人流和灯流,融入了天上灿烂的星海。</p> <p class="ql-block">  夜色沉淀了,星河微微泛起。在我眼前,呈现出三条绝色的河流:一条是巴洛克固体的河流,一条是易北河流动的河流,一条是银河系虚幻的河流。易北河融不进银河的天光,却落下了巴洛克深深浅浅的倒影,虚实交融,金箔闪烁。跨过奥古斯都大桥,布吕尔平台上的巴洛克建筑尽收眼底。由西向东,森珀歌剧院,宫廷教堂,旧皇宫广场,高等法院,造型艺术学院、阿尔伯提努艺术博物馆,此起彼伏,黏连成片。布吕尔平台直直地映落在易北河中,上真下幻,一排完整的倒影。一艘游船开了过来,把璀璨的镜河挤成了千百枚涵金的碎片。形体搅碎了,却生出了梦境,平舖而来的一簇簇细腻的浪花里,缀出了星星点点的金箔的碎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后记</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  德累斯顿的旅程:二零一四年五月;德累斯顿的旅文:二零二二年十二月。</p><p class="ql-block"> 时光流淌了八年。为了成文,我又一次浏览了此次行程的所有录像和照片。依旧是那样的清晰,依旧是那样的鲜活,只是录像片里经久不息的鼓声再一次激活了我的思绪,有的比当初更锥心,有的比当初更深刻。</p><p class="ql-block"> 当年,我和夫人站在"布吕尔"的高台上,俯瞰着台下精彩绝伦的鼓队表演。五十来米的距离,我只能看清鼓手们的动态和身姿,却看不清鼓手们的表情和面廓。幸亏,我留下了录像资料,当镜头由远至近,从每一个鼓手的脸部缓缓扫过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震动心魄的特写——一张脸,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的脸,竟和《我们的父辈》中的弗里德黑尔姆如出一辙。弗里德黑尔姆的扮演者汤姆•希林是一位碧眼金发的影坛明星,在一众战争时代的粗男糙汉里,他最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标准。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喜好文学、气质出众又略带忧郁的美少年,却沦落于一场惨绝人寰的反人类战争。汤姆•希林的个人气质完全适合于这一角色,他在电影《希特勒的男孩》里,同样演绎了一个被时代碾碎了的凄美的幽灵。相对于写实的《我们的父辈》,《希特勒的男孩》更具诗的气质。主人公最终投身冰窟,以最极端的方式向他所爱的世人谢罪。他对着前来救援的挚友凄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毅然决然地松开了绳索。幽蓝色的冰洞里,躯体缓缓下沉,气泡悠悠上升,灵魂的升华酿就了一部惊世骇俗的悲剧。德国,只有德国,才能出现鞭辟入里的反思作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国电影《希特勒男孩》电影海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国电影《希特勒男孩》剧照:沉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德国电影《希特勒男孩》剧照:沉湖</span></p> <p class="ql-block">  录像机小小的显示屏里,那位酷似汤姆•希林的小帅哥依旧在击鼓起舞。不到二十的年纪,远远躲过了纳粹德国造就的几代人的苦难,甚至没有赶上冷战的尾巴。他是无忧的,神采飞扬的表象,心无旁骛的幸福,没有一丁点汤姆•希林的高冷和忧郁。为人者最大的幸事是赶上一个好的时代,因为,在摧枯拉朽的洪流面前,个体的挣扎永远无济于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附图:布吕尔平台下的鼓队表演:</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 style="font-size:18px;">德累斯顿旅程:2014.05</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德累斯顿旅文:2022.12</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