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满枝头(十三)

红心问天

<p class="ql-block">  2011年10月17日,星期一,达州的气温明显比万源暖和得多,天空没有太阳,整个城市被浓雾包裹着。</p><p class="ql-block"> 父亲昨晚发高烧出了一身汗,一早起来就要我给他换衣服。医院里洗澡很不方便,也不放心父亲独自去冲洗。我打来热水,拉拢布帘给父亲擦拭完身子,换上贴身的衣服,他感到无比轻松。医生给父亲拆下留置针,告诉他这一周除开按时吃药外暂时不用输液,可以适当在户外活动活动。</p><p class="ql-block"> 父亲像个小孩一样无比高兴,笑着说“我们今天去逛逛街!”</p> <p class="ql-block">  准备就绪,我和二姐、母亲一起陪父亲来到达州中心广场。这个广场是几年前新建的,父亲之前从未来过。他能够清楚记得“达巴路口”“达县军分区”“来凤路”和“小红旗桥”这些包围在广场四周的地点,可怎么也回忆不起广场先前的模样。父亲惊叹这座城市翻天覆地的变化和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要我给他拍照留念。我想尽量把他拍得精神一点,可是一向乐观向上的父亲脸上却很难露出一丝笑容。每拍一张照片我都要认真查看,总想把每一帧每一幅都拍到极致。从取景框里我发现父亲的肩膀明显没有过去挺拔,看上去右肩比左肩明显低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父亲肩膀强壮宽厚,是我们一家人的依靠。他常说要“坐如钟、站如松,坐姿不正没有教养,站姿不正没有气场。七尺男儿胸要挺拔,肩要硬朗,再大困难也不会被压垮!”</p> <p class="ql-block">  1983年6月,万源普降大雨。河水咆哮,山洪肆掠,洪水从房子后山坡倾泻而下,直接涌进了去年底刚新修的一间石墙屋里。父亲白天忙工作,傍晚才回家。放下碗筷就独自一人打着手电筒、扛着锄头疏通阳沟或是到房前屋后查看情况。</p><p class="ql-block"> “关田(地名)的田埂开裂了,有二指那么宽,”似懂非懂的我听到父亲回来后给母亲说话。</p><p class="ql-block"> 母亲长叹了一口气,父亲的脸色有些凝重。</p><p class="ql-block"> 煤油灯下年迈的婆婆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个劲地问父亲究竟出了啥事?</p><p class="ql-block"> “莫啥事,你早点睡,就是阳沟(房屋后面的排水沟,地方叫法)的水走不羸。”父亲安慰好婆婆后,又和母亲出了门。</p><p class="ql-block"> 我透过歇房(卧室,农村的叫法)后面的小窗户看到房屋后面柏林坡里晃动的手电筒光,不知道父亲与母亲在雨中干什么,只看到父亲宽大的背影和母亲弱小的身影消失在雨雾笼罩的夜色里。</p> <p class="ql-block">  房屋后面是一片柏树林,我们叫他“柏林坡”,上百根大柏树笔直耸立在斜坡上,如果一有闪失,柏树倾倒将把房屋打得片瓦不留。父亲怕我们晚上在家住着不安全,就把我们还在读小学的三姊妹安排在太平坎学校旁边的大姑家里住。年迈的婆婆好说歹说就是不愿去幺姑家里住,犟着说“就是死也要死在各自家里!”</p><p class="ql-block"> 天气时而阴时而雨,我们时而在大姑家里住也时而偷偷地跑回家。懵懂的我们发现家里的粮食和猪牛都已被父亲转移到亲戚家去了,阳沟后面的堡坎已经和房屋抵得很近,明显听得到水穿过的声音;每间房屋都像刚被洪水浸泡过,透着一股带腥的霉味。离房屋最近的十来棵柏树也砍倒了,有的上面还系着粗粗的麻绳,我仿佛看到了父亲他们排着队手拽绳索仰着背吼着号子使劲拖拉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雨没有停歇,间歇一天又持续一周,后山坡的裂口不断增宽增长,离房屋远一点的柏树明显向下倾斜,阳沟后面的条石堡坎和着暗红的泥浆一点一点向前推移,泥石流随时都有倾泻而来淹没所有的可能。每天晚上安置好婆婆和我们大大小小几姊妹后,父亲和母亲就打着手电筒提着锄头背着背篓开始清理涌进阳沟里的红泥。母亲负责向两个背篓里装,父亲负责不歇息地背出去倒。从阳沟到院坝外堆放的地方不足200米,父亲一晚上却要背着沉重的泥浆走上近百回。泥浆糊渗出背篓浸透蓑衣顺着父亲的肩膀从背流到脚跟,父亲起初还顾忌衣裤,后来全然成了一个泥人。泥浆挟裹着裤管,阻碍着父亲艰难蹒跚向前,每挪动一步都那么吃力。母亲把手电筒衔在嘴里,一锄一镐地刨挖,踮着脚尖吃力地一簸一箕装进背篓,雨水、汗水、泥浆和着泪水湿透了她矮小的身板……</p><p class="ql-block"> 从天黑到天亮,从月初到月末,院坝边深深的几个田弯凼被他们填出了一个平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