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反”巴郎山

二能不易斋

那年四月的第一天，我们在都江堰吃过午饭，下面的路程很快就进入了川西高原。三辆越野车首先在映秀镇停了一下，六年前的5.12汶川大地震遗迹还在，虽然镇子已经重建，但我的心里的阴影并未完全消除，那些时刻守在电视机前的揪心日子永远也不会忘记。继续前行，路旁几乎干涸的河道上巨大的石块横躺竖卧，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当年地震时从山上滚落的。

过了卧龙大熊猫自然保护区，公路蜿蜒曲折向上，天快黑了，朦胧中路边高山草甸和嶙峋的怪石滩交错出现，越野车也不敢快开。我坐在车的后座上，渐渐觉得有些气短，太阳穴疼，心跳加快，但并没有在意，以为这是因为海拔升高的人体正常反应。有人说现在正翻越巴郎山，再走一会儿就该到垭口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浓云密布，天空飘起了雪花。我的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呼吸越来越困难，甚至意识开始有些模糊。我叮嘱自己坚持住，一声不吭。汽车在风雪中停了下来，到了垭口的顶端，同行者都下了车，车窗外风雪交加，隐约听见有人说这里海拔4480米。我也想下车看看垭口风景，但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双腿不听使唤只好坐在车里。我努力睁开眼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心里想，真是见鬼了，前几年我在西藏海拔5190米的那拉根山口什么感觉都没有，在海拔4700多米的纳木错还活蹦乱跳，现在怎么会这样呢？好像过了很久，但实际也就是几分钟，大家上得车来。妻子见我状况不对，问我怎么啦？我说不出话，只是艰难地大口喘气，但每一口气都不能喘透。妻子急了，催促马上开车下山。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汽车停了下来，妻子和司机急忙下车，我强睁开眼，隐约看见不远的路边有几间闪着灯光的房子。过了几分钟他们跑了回来，把刚买的小氧气罐塞到我的鼻子下让我吸氧。我大口地吸着氧气，汽车又开动起来。虽然吸着氧，但我的症状并没得到缓解。

终于，汽车停了下来，我却毫无力气下车。大家把我连拽带架弄下汽车，我抬头看了一下，面前是一栋藏式建筑：新四姑娘山庄。在妻子的搀扶下，我一点儿一点儿地挪进了大堂。同行人在办理入住手续，我坐在沙发上浑身发抖，感到寒意一直冷到心里。妻子把所有能御寒的衣服都给我穿上，可我仍然冷得要命。在半昏迷中，似乎听到妻子在前台和什么人进行交涉，声音断断续续，缥缥缈缈，好像来自十分遥远的地方。我闭着眼睛，想大口喘气，却只能急促地浅浅呼吸，眼前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漆黑，一会儿又雪亮。妻子过来似乎说了一句“房间在二楼”，然后她双手把我扶起，我迈不开脚步，一点儿一点地向前蹭。来到楼梯前，我竟然抬不起脚，扶着楼梯的扶手站了好一会儿，才在妻子的搀架下迈上了一个台阶。那不到二十级的楼梯，仿佛是一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路途，我几乎全身都瘫软在妻子身上，每上一级台阶都要挣扎出所有力气。终于到了二楼，进了房间，屋里一团漆黑，宾馆停电了。妻子把我扶到床上躺下，换了新的氧气罐让我继续吸氧。不久，房间里有人在说话，却不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我在半昏迷中心里异常烦躁，想大声制止他们说话，却无力张开嘴巴，只觉得生命力在离我渐渐远去。我强睁了一下眼睛，一点烛光在房间里晃动，说话的人走了，只有妻子守在身边。我在绝望中挣扎，快要坚持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插进了鼻孔，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意识又回来了。勉强睁开眼睛，见妻子坐在我的身边，手里抱着一个大氧气袋，另外两个人站在床前，其中一个说：刚才他的血氧含量是百分之七十，现在升上去了。另一个人说：就在前两天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的高原反应，因为抢救不及时死了。那两个人又观察了一会儿，说慢慢会恢复的。说完，他们离开了房间。我虽然觉得好了许多，但心里却仍很难受，觉得胸口处一阵阵恶心向上涌。我让妻子扶我到卫生间，对着洗脸池低下头，把手指伸进喉咙深处，干呕几下后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翻江倒海般呕吐后，我全身大汗淋漓，心里却顿时觉得舒服了。回到床上，我喝了两口水，又继续吸氧。妻子这时才告诉我，刚才在大堂见我情况危急，她跑到服务台，让服务员马上联系医院；开始服务员上我们自己到医院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妻子说人已经这样了，根本动不了，坚持让服务员马上联系医院，请一定带上输氧器材。服务员也觉得情况确实不好，给医院打了电话。我非常感谢妻子的决断和坚持，否则……

我吸着氧气包中的氧气躺了一会儿，心跳越来越平稳，感到自己没事了，吃下两片舒乐安定，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浑身从内到外异常舒服，体力也恢复了，好像昨天并没有在生死边缘上走了一趟似的。吃过早饭，来到双桥沟景区，然后到“猫鼻梁”远眺四姑娘山，我在海拔将近4000米的雪山环抱中竟然生龙活虎！

（可惜，在我高反严重挣扎在生死线时没有留下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