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野 的 眷 恋（下）李大庆

李大庆

忘 却 前 的 追 忆

　半夜， 梦香中的我，被窗外的嚎叫声惊醒：“呜……呜、 嗷……嗷……。”夹杂着满村狗撕心裂肺的狂叫声。我打了个寒战，惊坐起来，连忙喊道：“大姑、大姑快，这是什么在叫。”大姑接话平静的对我说：“院子有羊圈，狼想要叼羊吃，别管它，安心睡你的觉。”大姑说完，翻了个身又睡去。

狼嚎狗叫声，我吓得捂着被子包着头，心惊肉跳何谈入睡。

鸡叫头遍，我多么期盼，这可怕的夜晚赶紧过去，天你赶紧亮吧。突然：“呲……啦、呲……啦、呲啦吡啦，”明显感觉有爪子在门上乱扑乱挠，我裹紧被子，只怕挠到了后背。挠门声伴随着“呼、呼、呼呼”喘气声，仿佛鼾气都能喷到脸上。我毛骨悚然叫出声来。大姑侧转身来，用手安慰着拍了拍我的肩头：“别怕、别怕，我们在窑里关着门，它是进不来，羊在圈里划着门，它也进不去。冬天雪夜，狼没吃的，饿急了才窜到村里，我都习惯了，捂着被子掩着耳放心睡吧。”

如此恐惧，我对大姑的坦然应对，不由心中产生敬佩。在狼狗狂叫声中，我度过了漫长、惊恐煎熬的一夜。

　老话说：“有钱难买黎明觉。”疲惫、恐惧相伴一夜，天亮时进入梦乡。

院子一阵嘈杂的喜闹声吵醒了我，睁开疲倦的双眼，看窑洞窗外天已大亮。伸了伸懒腰揉了揉眼，坐起身恋恋不舍离开“亲爱”热被窝，翻身下炕，让我看看这厌恶的狼……？

院子，大姑带着一帮孩子，已将雪打扫干净，准备上课。我环视了一周走到羊圈窑门前。洁白的雪地上，遗留很多杂乱的踪迹，不仅一只，长条形状比狗踪大，这便是狼踪，我心有余悸惊魂未定。

在低矮的院墙上，用灌木条制作的圆圈，整齐的排列在墙头，这我知道：“狗怕砖，狼怕圈。”但狼要饿威了，它连人都不怕。

吃饭了，大姑为我蒸的软糜子片和红薯南瓜，炒了豆腐和洋芋丝，熬的米汤，外带腌制的洋姜小蒜。

窑门外，几个顽童撩起门帘，好奇的争相往里观看。

这一顿饭，我最难忘的是那红薯：红皮软瓤，既吸入口，香甜无比，纯味无穷，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薯。

后话：延长县罗子山镇火焰山塬面，独特的气候和土质，盛产辣椒和红薯。尤为是红薯，现全国著名商标，原产地保护产品，一箱难求，红薯胜似猪肉价。

火 焰 山 红 薯

　饭后出了院门站在硷畔上，近看延河峡谷，远看那重叠的黄土岇梁，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好一派北国风光。

北 国 风 光

　坏消息传来，昨日一村民下沟割荆条，一夜未归。

一个小山村，突发这样的大事，就炸了锅了。村里除去老幼，不用动员的总集结，加入分区域寻找队伍中。

在延河石岸棱上割荆条，沙土脚下滑，本就是危险的营生。加之昨天又下了大雪，天气寒冷一夜未归？怕是凶多吉少。

朴实勤劳的人啊，真是那：“陕北的山来陕北的川，受苦的人儿实可怜。”

两天后，民小期终考试结束。大姑将学校放假工作安排完，并托付队长，除夕给学校窑洞贴上新对联。

大姑和她学生们

　 早晨， 我们动身要走，大姑和村里长辈、学生们，在硷畔上告别。

突见远处，从井坡上来一群人，老远就有人喊道：“找着啦，人找着啦， 抬回来了……。”

人坐踒在一个老笼里，头和脚在老笼外，用一根木棒抬着，众人抬的抬推的推，严肃急切的表情疾速而过。两天两夜又饿又冷，肯定也负了伤。

两天了，人总算找到了，悬在大家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也舒坦的出一口压抑长气。

出村上塬，我回头看了看半坡上小山村：让人难以割舍、心情沉重的还是伤者，愿老天保佑。

后得知，在延河岸边割荆条编筐，为了割到好条子，失足掉下悬崖，腿部骨折，在雪地上昏迷两昼夜。人们找到他时，狼群的踪迹围绕着他不知转了多少圈？在雪地上踏出了深深的印痕。

老人言：“狼不吃遇难人？”我猛然醒悟，雪下的那么大，狼在窑门上闹得那么凶，该不会是向人们报信的吧？

伤者在家治疗、休养三个月后康复。

火焰山柏树

　冬月将尽，腊月即来。以农耕文化为主的陕北农村，从袅袅炊烟中，已经嗅到了一丝过年的气息。

顺塬而上村子很多，浑厚高大的狼神山，（罗子山）已近在咫尺。

大姑给我讲述罗子山二高，（宜川第二高级小学，一高在宜川县城，三高在云岩，）那红色的故事：1926年，共产党员阎志道、孙世英、白彦博等在此校建立延长县第一个党支部，诞生过黑宪章、阎忠等一大批革命英烈，及我的老爷在此办学时的艰难。

回老家过年的愉悦心情，路程不远的轻松旅途，悬在头顶的罗子山山寨，已逐渐远去。

可能是马上回到老家的原因，撂着蹶子撒着欢，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欢快的印记。

走到桃枝村，大姑给我指着沟那边：“那就是益枝村，翻个沟五里地就到。”我看着沟那边，一个不大的普通山村，这就是父亲经常念叨的老家。“你在沟的那一边，我在圪梁梁上站。”

（宜川城到延长老家，总计200里山路，走走、歇歇、停停计8天。）

罗 子 山

　 老家“益枝村，”延长县罗子山镇普通的一个小户业村。（民国期间，属宜川县六区管辖）村民以李姓为主。

村子两沟夹一梁，坐落在后土梁残塬上，梁下是安河渠，形如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益 枝 村 全 貌

　 窑里，有奶奶、二大、三大、四大、大姑、二姑。57年因爷爷错划右派，59年举家从城市迁返老家。回乡后，地无一笼窑无一孔，正值困难年代，可想度日的艰难。

我也算好学勤快，驮水砍柴、铡草拾粪、推磨套野鸡，很快融入到家庭里。

后续，经不懈努力，大大姑姑们均参加教育工作：有高级教师、省级劳模、学校校长等职。从我老老爷算起，一百多年里，已有六代搞教育，可以骄傲的讲，“教育世家。”

72年老家全家福

　 村里总计四圈一百来只羊，“四大”拦得一圈，只因大我五岁，放羊时腰里别根笛子，我便跟随“师傅，”成了个学吹笛“羊协官，”除拦羊外附带拾柴。五个人四圈羊四条狗，开始每天好玩有趣的放羊生活。

腊月，黄土高原食草缺乏，有限的白草根，也被拾柴的撅头刮得净光。西北风吹来，瘦弱的羊随风晃荡。羊如此，山里的狼也如此。植被枯竭缺少猎物，饥肠辘辘的狼群，像膏药一样紧贴在羊群四周。细想：”狼也可怜，食物链断裂，这是让它们断子绝孙呀。”我们拦羊人，站在高处，肩扛镢头，手抓牧羊狗，警惕的目光搜索着羊群四周。

和日正午，坐在背风向阳旮旯里，吝啬的阳光照耀在身上……。看着棱下羊群逍遥的啃着草，四大握起竹笛，哨了一曲《五哥放羊》，我裂开不健全的男高音：“十二月北风寒，五哥放羊没有衣衫，赶着那个羊群回呀回家转，单等那正月那个正月把婚完……。”

一只狼有意暴露，吸引狗追赶，当狗远离羊群时，其它狼就会发起快速猛攻，咬住羊脖子，甩羊至后背，即使叼不走也会致羊毙命。独狼和群狼的战法显然不同，要准确识破狼的“调虎离山诡计。”时常狗仗人势，轰赶狼群，力保生产队的羊群安全。回村时，狼忽前忽后伴随羊群，长舌头流着哈喇子，痴痴地目送羊群回圈。

（当年村里野生动物有： 野兔，野鸡，山鸡 ，野鸽子，鹞子，老鹰，猫头鹰，狐狸，黄鼠狼，黄妖，獾，豺和狼。八十年代后，食肉野生动物基本绝迹。）

与 狼 共 舞

　 紧张的“与狼共舞，”有趣的拦羊拾柴农村生活，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父亲嘱咐，看望老阿舅一事说给奶奶，奶奶说：“盘算一下，让你三大带你去吧。”

仅过两天，有人来报丧：克列村他舅去世了。（对我大大而言）

惊悉噩耗， 奶奶自责的说：“我怎么老糊涂了，应及早安排大庆去看他老阿舅呀，总想过年去，谁知能发生这事？”

克列村，（巨林）距益枝村十公里，以黑姓为主。我的老阿舅名叫“黑星灿，”是我大奶（父生母）的哥哥。祖辈是村里的地主，在父手里家境败落，无儿无女独居生活，因年迈多病，晚点燃煤油灯时，颤动的手点燃棉衣袖口，在硕大的地主老院中，燃焚罗难。

老 阿 舅

　 第二天一早， 我叫三爷李立柁、三大李杰，特带着我唯一就近的小辈后人，前去悼念治丧及安葬。

陕北农村，独步行走者，习惯于手里拿根木头棍，一可以作为拐棍，主要的是可以防身。

两村之间一条梁两道原，道路平坦不用翻沟。出了村上了道，我叫三爷者让我听从他口令：“立正、稍息立正，向右看齐， 向齐上，向右转，齐步走， 跑步走， 卧倒， 匍匐前进，冲啊杀啊，交枪不杀呀！”喊着口令一激动，四十岁的人了，喊着杀声，也爬到地上匍匐前进。

我三大说：“你三爷是部队上下来的，参加过很多战斗，听从他的口令，你爷孙俩就尽情的玩吧，他难得今天这么高兴。”

我这才知道：三爷十四岁参军入伍，解放战争参加过宜川战役、荔北战役、扶眉战役、天水和兰州战役，立了很多功。兰州解放后，由于身体多处负伤，退伍返乡，参加务农。

三爷喊的口令是那么铿锵有力，队列操练那样快速标准，不由得心中产生敬仰之意。

　 黄色为三爷李立柁，蓝色为二爷李立楠。俩人同年参加革命，同样的经历。解放后，立楠二爷一直在部队工作，直至离休。2023年元月27日，在西安病逝，享年93岁。

兄弟俩同年参军，同年病逝。

　　三爷同省委书记李瑞山合影

　 到老阿舅家第二天，全村黑氏为老阿舅送行，按照浓烈的陕北 殡葬风俗，隆重地进行了安葬仪式。

主事大声喊道：“老黑呀，你这个地主当的值啊，全村老小都为你送行来了，看你有多风光啊。”我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因从未谋面，干着急这眼泪就是下不来。司仪又大喊道：“老黑啊，你看灵前跪的是谁？他就是你的外孙子，为你送行来了，你老黑有后人，就放心走吧。启灵喽……。”吹手锣鼓爆竹声响作一片。

　 在那个困难的年代，人们生活捉襟见肘，终年节衣缩食，但农户人家还是追求“穷日子富年。”

从腊月二十起，推碾拉磨做豆腐，窝曲炸糕摊米黄，清圈扫窑贴窗花，杀鸡宰羊杀年猪，张灯结彩贴春联。那全村童叟喜笑颜开，半大小子欢蹦乱跳，全村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

月尽晚上，每家户主，将做好的菜肴端去老宅祠堂，由族长（三老爷李国芬，毛主席曾三次接见）主持向先祖上贡祭拜。

老 宅 祠 堂

　正月初八，生产队准备开工。奶奶督促，由我三大、四大将我用两天时间送回宜川。走的线路是：石克、斜坡、古州、后九天、雷道河、八十亩滩、交里回到宜川。

东山上的那个日出，西山上那个落。

送走那个寒冬哟…，春呀…来哎了。

陕北的山来陕北的川，陕北的山川哟金呀不换……。

　 2021年清明节，益枝李氏家族，举行隆重的祭祖和家谱发行仪式。

在现场， 我看到一位身着军服的老者，询问族人得知：他就是我的三爷。

我快步迎上前，双手紧紧的握住三爷干枯的手：“三爷，你还认识我不？我是大庆啊。”三爷两只浑浊的眼看着我，慢慢的摇了摇头。我大声提醒道：“67年，咱们一块去克列，埋我老阿舅，一、二、一， 冲啊……杀啊……！”三爷.瞬时眼放异彩，激动的双手紧紧的抓着我：“哦，你是大庆，知道，知道， 你还是个娃娃呀，现在咋也老了。”我大声回答：“那一年我十四岁，这都过去五十四年了……。”

族人围拢着三爷，叙长问暖，在祝福老人家的声中，发出“朗朗”幸福的笑声。

三爷在敬老院

祭祖家谱发行

　2023年3月19日， 噩耗传来， 我的三爷李立柁老先生，与世长辞，享年92岁。

李立柁，老残废军人，政府安排在延安“八一”敬老院安享晚年，是我家族去世年事高者，也是我益枝李氏家族革命老军人最后一位。

哀 悼 送 行

　二爷、三爷去世了。又到了清明节，遥望陕北老家，几十年的事情历历在目。当年回到村，满村都是我的老爷爷、爷爷、伯伯、叔叔。（家族我的本分最小。）可如今再回到村，已不见了爷爷，少见了叔叔。长辈们你们去了何方…….？不见熟悉身躯影，难闻长辈亲切音。

已经有不少晚辈，开口唤我“爷爷”了。

新时代益枝村

　祭奠先辈，怀恩感德，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踔力奋进，勇毅前行。这是家族的传承，也是中华民族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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