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这一季清明的雨

Cindy

散文：Cindy

摄影：何为（人像）

Cindy（景物）

虞美人·听雨

【宋】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每到下雨天，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蒋捷《虞美人•听雨》这首词，反复品味，真是感慨万千啊。先生听的哪里仅仅是雨，听的分明是人生。

夜来听风更听雨

　　立春过后，雨水相连，春寒料峭，雨季终于到来了。雨像天神的眼泪从天而落，从立春下到惊蛰，又下到清明。淅淅沥沥、点点滴滴的春雨飘飘洒洒，雨下在美丽的蓉城七拐八弯的小巷子里，下在青城山下一望无际的肥田沃土里，下在这城市千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车顶上庭院里。“清明时节雨纷纷”，杜牧眼里的雨，隔了千年的时光兴许下到现在，在古老的书院街祠堂街支矶石街，桃红柳绿的清水河摸底河边，峨眉山青城山上的寺庙，都下着这样古老的雨，表达着同一种情感。

听听，清明的雨如泣如诉，那样缠绵那样不依不饶，也许是离别的相思，也许是有许许多多的愁绪难以言表。

　　一夜饱雨，雨味可嗅，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雨味儿，那是混合了花香青草香和泥土腥的味儿；雨景亦可观，那是湿漉漉的万物天地、湿漉漉的苔藓从台阶下一直延伸到心底；雨声更可以听，无论是缠绵悱恻的绵绵细雨，爽快淋漓的哗哗大雨，还是石破天惊的狂风暴雨，听觉上总觉得有一种独属于雨的美感。总感觉雨自带一种神奇的力量，无论什么样的故事，有了雨境便令人十分难忘。雨将旧事氤氲为迷离的情调，浸润出浓浓的氛围，镌刻成为深深的记忆。

夜里风声呼呼，雨声也刷刷响起，搬一小木凳坐在庭院里，静静听听雨。

年少听雨未觉寒

　　年少时听雨，无论春夏秋冬，听到的似乎都是杏花春雨，全是浪漫和期盼。遇下雨天，“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更是赖被窝里不起，木窗外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雨声，对少年人是难得的享受。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样富有诗情画意的画面。在那样的年纪，那样的雨境，想到的便只有这些。

　　对过往的岁月印象深刻的便是一个个下雨天，尤其是下雨的夜晚。春雨的缠绵，夏雨的激情，秋雨的清凉，冬雨那入骨的湿寒，都让少年人深深热爱。都说冬雨寒凉，却只怪听雨的人心中没有诗意。在少年的心里，往往是窗外下着霏霏冬雨，屋子里的人围炉烤着火，反多了那三季所没有的温暖。

　　老屋暗夜，屋里柔柔的灯光，窗外沥沥的雨声。还记得许多下着雨的冬夜，昏暗的灯光下，一家人坐在一起，阳台的木窗外雨声噗噗簌簌，或者哗哗啦啦，父亲和母亲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在烤火炉上烤着剥了蕉叶的“叶儿粑”。偶有被烤得焦黄的外皮“滋溜”一声爆开，芝麻核桃糖心的香味便迅速弥漫开来……一家人吃着香甜的粑，父亲和母亲聊着家常，明天炖莲藕排骨汤，被子该晒晒了，自行车要修修……日子真是琐碎啊。渐渐地犯了困，有时就睡着了，身子被炉火烤得暖暖的。

　　这样的雨夜过了一年又一年，也期待着这般温暖的日子会是永远，然而随着我们长大离开家，老屋被拆迁，暖雨夜终究隐没在了记忆的深处。春来秋往，花儿开了又谢，人们聚了又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们总是期待“永远”，可这世上又哪有什么永远。也许生命中那三年五年，八年十年的光阴，已经算得上是永远了吧。隔着岁月而望，多少往事，已经成无言，只留雨声滴答在心里。这样的雨从少年听到中年，从三月听到四月，从惊蛰听到清明……

听听，这一季清明的雨。

中年听雨释心怀

　　结婚、生子、搬家，生活忙忙碌碌，梦想终于全都还给了年少，流年里继续的都是平凡。孩子已长大，人已到中年。看过几回春天，也经历过一些事情，人来人往中，有相忘于江湖的淡然，有远走天边也不能忘却的执念。心性改变很多，然这黯夜听雨的习惯却未曾改变。

　　记得三年前庚子年的清明夜，蜗居在家。一场疫情夺取了无数人的生命，夜深了又深，雨冷了又冷。雨打在庭院一侧的灰墙灰瓦上，弹奏出极有韵律、铿铿锵锵、清清冷冷的乐曲，雨水顺着瓦沟倾泻而下，一片片枯叶旋着被流水带走没入了黑暗……一片清冷萧瑟。风在悲号呜咽，阴冷的清明雨绵绵不绝，似亲人的眼泪掉落。不舍的魂灵飘升飞天，变成了一朵朵云，云的忧愁，托了雨声扑扑簌簌诉说给大地，大地听见了，却只能和黑夜一同叹息……

　　原来春天里的雨并不都是杏花春雨，还有清明的雨。四月里清明的雨啊，它把所有的泪包揽，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下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下在无边的旷野坟头，下在人们的心里。它有情有义，很实很厚、很沉很沉。天潮潮，地潮潮，万物都是潮润润的。淋湿一个日子的，从来不是绵绵霏霏的雨，而是无处安放的生死离别。伸出一双手，想托住这清凉的清明雨，才发现它份量的轻重，雨滴的大小。清明的雨，它在空中飘起无数魂魄，为它们寻找来世投生的沃土，它懂得我们的心境，替我们为亲人捎去问候与安详……

　　数次听到相熟之人离开的消息，一场场送别，让我们直面生命的脆弱。忧郁的清明雨就那么下着，从城市到原野漫天漫地地下，陌上草篱边花都带着满眼的泪，风声低吟，裹挟着雨声，歌吟一般的风雨声，飘过雨雾中时隐时现的城市灯火，飘过护城河，飘过黑沉沉的广袤的土地，在密集的或是零落的坟上，冷冷地奏着一曲哀伤的挽歌。

听听，这一季清明的雨。

　　时间会带走一切痕迹，三年时光终于过去了。疲惫被逐渐抚平，悲伤慢慢隐藏于心，尘埃被洗涤，在迷茫中看清人祸比天灾更可怕，人们的激情也不再混沌，终回归清醒与坚定。那恼人的雾霾，终会被又一年清凉的清明雨彻底洗刷。哀思之余，也只能坦然面对世事无常，看淡生生死死吧。所有的生灵到最后不过是殊途同归，都是与荒草斜阳，一抔黄土作伴。

　　

蓉城终于安然归来，别来无恙。今天，夜雨中的蓉城，空气中处处飘着烧烤、麻辣火锅及各种美食的香味儿，烟火气一如三年前。春雨贵如油，万物在这样的雨里，开始焕发生机，发芽生长，欣欣向荣。农人们渴盼的雨水如期而至，绵绵不绝地润泽着泥土，分解落叶绿肥，让土地松软膏腴，滋养着茫茫无际的成都平原。这是一个充满了希望和期盼的清明。

中年听雨，再难有极尽浪漫的感觉，却也渐渐释怀。

　　春雨绵绵，如丝如娟。天还没亮，有事早起，脚步轻轻穿行在小径。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风又飘飘，雨又萧萧，路灯洒着暧暧的柔光，雨声沙沙刷刷，或者婆婆娑娑，似与各种生灵在柔声低语。天色微明时，细雨仍密密。远处路口那棵高大的仍然在盛放的樱花树，已被晨光和雨珠浸染得光华点点，远远望去，如晴空中的星星般闪烁美丽。晨风穿过生灵的魂，穿花过叶而来，伴着枝叶的颤动，万物复苏复活，掩映着千情万绪。草木依然在生长，大地生生不息。

听听，这一季清明的雨。

（全文完）

后记：春风款款间，清明节缓缓来矣。有人在踏青欢笑，也有人在哀伤流泪，有人去也有人来，清明有一份沉重感，可毕竟是人间四月天，我们依然相信世界的美好。莫道清明春已暮，暮春更有好风光。文章，图片原创不易，感谢文友、摄友的关注与鼓励，祝大家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