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网虫

习慧泽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感谢朋友的女儿,正是这位上海图书馆的业务精英,从岁月尘封的故纸堆里检索出25年前本人刊发在《现代家庭》的文字。时过境迁,得益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等的普及,如今早进入六亿神州皆网虫的新时代,连女儿业已跻身于彼岸金融界精英女性之列,之所以旧事重提,乃更为感叹文中提及的另一位幕后网虫,亦即太太张伊凡,正因了当年这些平凡的中年女性的理解、包容,乃至润物细无声的支持、呵护,甚至身体力行且循循善诱的“蹭网”,才会促成、造就,乃至夯实了大中华网络英才的新人辈出笑傲列强——</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家有网虫</b></p><p class="ql-block">自从女儿收到了被美国SMITH大学录取的通知书后,我们夫妇俩便陷入了一个极度矛盾的情感旋涡里。亲戚朋友、同事们凡得知这个消息的几乎都说该庆贺,能跨国应试并被人家名牌大学录取,买点巧克力、牛肉干什么的意思意思,这是最起码的事。然而,儿行千里母担忧,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18岁的小女孩,如今将要独自一人飞越太平洋,并横跨整个美利坚本土去一个叫作 NORTHAMPTON(北安普顿)的小镇落户,怎不让人牵肠挂肚?</p><p class="ql-block">出乎我们的意外,女儿自始至终却对此处之泰然,即使在乘车前往机场的路上,也是一个劲地忙着打手机,直至电池的电能全部耗尽。为了能确保启程当日的早起,前一个晚上曾叮嘱她当晚总该早点就寝了,然而直到凌晨近2点,她那小屋里还一如既往不断地传出电脑键盘的滴滴答答敲打声,声声入耳,那么的清脆,那么的有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当年在英特互联网络的IRC系统上 SARA这个名字的频频出现,引起了众多上网者的注目。除了能用娴熟到位的英文与人们进行网上文字交谈外, SARA的拿手好戏便是如同象棋大师的枰上打擂一样,能同时分别在好多个讨论区域内与上网者单独进行实时交谈,在西西里,在开普敦,在这小小世界的不少角角落落,几乎都有她的对话人。不过SARA恪守一个信条,一般只交流电脑业务信息,绝少言及个人私事,所以甚至连她的年龄都成了一个谜,有人揣摩再三得出结论,断言 SARA肯定是一位二十四、五岁以上的在美华裔或是港台知识女性。SARA的底细其实唯我们夫妇俩最清楚,因为她就是我们的女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撇开辈份和年龄,单就个人的“电脑史”而言,我们夫妇俩说什么也比 SARA“出道”早得多。本人供职的报社,可以说是整个上海滩最早为记者配备个人电脑的,记得几年前报社发电脑发喷墨打印机时,闹猛得犹如社员年终分红分口粮,不少人呼儿唤女肩扛手提阖家出动来搬运,到了家一开机还断不了有人打电话向社里兴师问罪:这玩意儿咋地和彩电不一样?老伺弄不出图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没过多久这一切又重归寂静,不仅是由于有行家披露,说是电脑商准是胆子生毛了,连无冕之王也敢宰,卖给报社的拼装货即使能称作是386的级别,那前面至少也得加个“准”字。而且众老记小记们终于也弄明白,咱们买来的这个电脑化,毕竟还处于极其初级的初级阶段,搁大伙儿家里的那摆设,能起的作用说白了其实也就和四通打字机差不多。</p><p class="ql-block">谁也未曾料到,这堆被行家称作是破玩意儿的“准386”,最终却造就了一位出色的NETWORM</p><p class="ql-block">当然,即便翻遍最新版本的英汉大词典 NETWORM这个词恐怕也难找到。中国是龙的诞生地,连泥土里那蠕动着的蚯蚓也是被唤作地龙的。所以当“网虫”这个创新名词一经传媒炒作屡屡见诸报端时,我们这些和共和国一起发育长大的新中国同龄人横看竖看总觉得有点不踏实。</p> <p class="ql-block">所以妻子含蓄地多次向女儿提出得限制上网时间的建议,理由自然随手翻翻任何一份报刊杂志尤其是一些号称“科普”的文摘报刊,就能挑出一大堆。例如会导致自闭症,会产生无兴趣偏执,会在网络上消失情感呀等等,当然还包括某些专门喜欢观察都市女性的城市目击者的撰文,因为这些目击者据说已经归纳出一系列“深夜上网的女人",在他们的笔下似乎没一个正经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实说,这样的“限制令”,其实有一部分也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不用讳言,除了那些有本事揩公家油的上网者外,在我们这方黄土地上,当年有这个经济实力能随心所欲地在那收费昂贵的因特网上漫步的工薪阶层,自然还属凤毛麟角。有一次我就在不经意的一瞥间,发现有位小网虫正在IRC上向 SARA传递信息,说是另一位网虫之所以好久不上网,乃是因为给他爸爸关了“禁闭”:“他家的电话费帐单这个月超出1000元,他爸爸发火了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儿大不由娘,况且我们的这位 SARA从小受的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熏陶,在那月工资不过三、四十元的年龄,即使偶尔逛商店,女儿也从不提出任何购物需求(除了逛书店),长大后也一样,商店里超过百元的衣服鞋帽,你即使掏兜付钱了她都不要。 SARA有SARA的办法,记得当年上海滩进行首批成人电脑中级考,女儿一举通过并获得证书,我们好生诧异,问她是在哪儿上的课,不菲的学习资金又是从何处筹措,她说她是靠给学校公开招生的成人电脑补习班边打工边免费听讲速成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的确,这么些年来,无论春夏与秋冬,SARA就是这么老背着一个几经缝补的双肩挎包,每星期至少有三次晚上要出远门听讲“托福”,学习GRE,那些并不便宜的学费,相当大一部分都是靠她为报社撰稿(她是青年报的学生记者)和参加各种科目的竞赛的获奖奖金自己筹措的。如今每当邮递员送来她的稿费汇款单,SARA便爱开玩笑:“快算一下,能上多少小时的网?”</p><p class="ql-block">我们感到欣慰,自然并不是因为为父为母的能因之省却不少开销,SARA不是李铁梅,但同样无须有半点怀疑,这样的网虫不会虚度时光,而是绝对会珍惜网上的每一个分分秒秒的。</p><p class="ql-block">值得一提的是对于一些传媒炒作的“网虫”一词,众多的上网者对此不屑一顾,或懒得予以置评。上网者有自己的NETCLUB(网络俱乐部)并经常聚会,最著名的便是淮海路上的“3T+ T”,看似一个普普通通的咖啡馆,如今成了申城上网者的聚会和交流的场所。不管出于何种原因,SARA一直是不少上网者邀请聚会碰头交流的首选目标。或许是被一些传媒渲染得活龙活现,不少人大概总以为那些网虫一个个都没有七情六欲,甚至简直就是红眼睛绿眉毛一般的怪异生灵,所以妻子曾再三关照女儿千万别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次却破了例,女儿提出非去不可,因为接到了某报社委派她采访上网青年的任务,师出有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当SARA笃悠悠端坐在复兴路上一个叫“牛奶棚”的咖啡馆里,和经常在这儿聚会的网虫们畅谈上网感受时,她并不知晓就在这店堂的另一角,一双敏锐的眼睛正在观察在打量在倾听这里的每一位造访者,当然,同样也包括SARA。</p><p class="ql-block">直到今天,当SARA来到了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蔚蓝色星球的另一半边,依然十指飞动敲打着键盘,通过光缆输送的信息,和居住在地球另一半的上海城的一个网上名字叫Gloria的女性进行日复一日的网上交流时,她才终于了解当初这曾被好一番“明察暗访’的详情。</p> <p class="ql-block">Gloria通过互联网络坦陈自己当时“潜伏”在“牛奶棚”里的“观感”,她说她简直怀疑好多有关上网有关网虫的故事的撰稿者是否真正接触过互联网,接触过被他们人为炒作而弄得几乎面目全非的“网虫”。因为她所看到所“倾听”到的这些二十好几的年轻人,几乎都是大学毕业生,没有醉倒花前月下,没有留恋名山大川,甚至连 PARTY连KARAOK 都不愿结缘,他们将自己全部的热情精力聪明才智和毕竟还十分有限的资金投诸电脑,她说她最欣赏这些孩子们的一句话:“谁不掌握英语不掌握电脑,谁就将落伍,就将成为我们这个地球上的新一代文盲!”</p><p class="ql-block">正在往年届半百这个份上奔,而且原本与电脑也几乎面熟陌生的Gloria如今也成了位上网技能熟练的电脑迷,当然,促使她迷上电脑的并非仅仅因为一次“牛奶棚”之行,而是有着更深一层的经历和感受。她了解SARA,她曾经和SARA朝夕相处,因为她是我的妻子她是SARA的母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出行美利坚之前,不少朋友也包括诸多的网友再三关照和提醒,说是在美就读,学业上对一向勤奋刻苦的大陆学生来讲,很少有成问题的,倘若有困难,那就是如何调整心态,战胜孤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女儿的“独立性”我们夫妇俩是早有领教的,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她去参加电台的学生记者招生考试,华灯初上了还老不见归家,妻子打来电话,问能不能想办法找人问一下怎么回事。忙于采访无暇分身,我打呼机请电台的一位记者朋友帮忙在台里瞅瞅找找,那位热热心人立即赶到考场,一见人多难找便冲着主考人嚷嚷,说是要找某某报纸的记者的女儿某某。这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临了录取通知发下后女儿却坚决不去,理由是主考人当时就告诉过她说你爸爸是我的老朋友,现在去了就会给人以有开后门之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个性极强的SARA还是遭遇到了孤独,远离都市喧嚣的这个小镇是名副其实的大学城,3万人口中,5所大学的学生倒占了2.5万。虽说她这一年级学生来自全世界,但唯她一人来自中国。行前我们考虑到通讯将会发生问题,故专门为她添置了一台能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脑,孰料有关元器件在美国须换装,登记换装起码要一个月,我们无法一直以支付昂贵的越洋电话费来安定女儿的纷乱心绪,初次放飞的小鸟,一时间成了断线的风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未及几天,妻子的呼机半夜骤然响起,而且传出的文字信息又让人琢磨不透:SARA在网上!请速上网!”署名还是一个陌生的姓名。半信半疑的Gloria凭借刚刚掌握的一知半解的电脑知识上了网:没错,网上果然有 SARA!</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来不及和我们交谈,SARA不断地打出让我们WAIT 、WAIT、WAIT(等待)的文字,事后我们才知道,凭借一张校园地图,初来乍到的女儿终日在这建筑在偌大一个森林般地带的校区里漫游,由于学校尚未开学,不少计算机都无法使用,但最后终于在一所建筑里找到了能24小时开放使用的全套电脑设施。顾不得吃饭,她一头扎在机房里,尽管周围空无一人,但她却觉得这世界阳光灿烂,从早上一直坐到深夜12点,SARA不再感到孤独。</p> <p class="ql-block">因为她感到有了电脑,她就不会和这个世界隔绝,在地球的好多角角落落,有那么多的网友在伴随着她同时十指飞动揿动着键盘,他们捎来关切递来鼓舞。还有更多的是刚刚上网后结识的新朋友,尽管未曾谋面,尽管不同国籍,但只用凭借一声亲切的问候 Hi,彼此就能依靠26个英文字母进行情感的沟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为SARA传递这个呼机信息的申城女士和她并不认识,但一旦在网上得悉SARA发出的需求,她立即拨动电话,为SARA代为寻呼,其后又给我们打来电话。几位离别上海并在美国落户上海阿拉通过互联网络向SARA介绍自己闯荡美利坚的传奇经历,他们鼓励SARA要为祖国争气,甚至有一位居住在俄亥俄州的上海同乡愿意充当SARA的“morning call”,一连几天打来长途唤醒已累得爬不起床的SARA别耽误了早上上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一段名言,其大概的意思是,作为一个无产者,不论你流浪何处,不论你沦落天涯,你总能凭借国际歌声寻找到自己的同伴和朋友。不敢妄作比方,但进入信息时代的当今世界,比尔·盖茨确实功不可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打开电视,翻开报纸杂志,那时节“我们发展了电话,电话发展了我们”的广告语还不时见诸申城的媒体,我们不是电脑万能论者,但任谁都无法回避,电脑确实在顽强地介入我们的生活,从SARA到GLORIA从如痴如醉的网虫们到千家万户。应该改一改了,这句显然已告落伍的广告语,因为你无法否认,电脑确实在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倘若错过了太阳,那就别再错过月亮吧</p><p class="ql-block">(1998/1《现代家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