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杭小記

老牧

春和景明，萬物復蘇，偷閑攜數友赴杭城郊外。

【山野龍塢】

宿於天目餘脈山麓。群巒疊嶂綿延不絕，遠眺近觀天廣地闊。

自住處驅車約半小時車程，來到一處修竹茂林野山間的村塢。四周坡地上排排茶林，茶農頂著竹笠正趕在明前採著茶。此處名龍塢，杭城人休閑勝地。

正逢周未，時已中午，人流熙熙攘攘。七拐八彎好不容易覓見一處空閑茶樓，入座品茶用餐閑聊。農家茶品，欠幾分明前的香醇。倒是旁桌的安吉客人熱情，遞來從自家茶園產的白茶，優其甚矣。

餐畢，沿村塢小溪溯行而上。山林蒼鬱，碧潭清澈，桃李杏櫻紅白點點。漸行漸入佳境，一亭立於山徑，小坐，湖天海地一通。

拐進山林，山雖不高頗陡。拾階而上，畢竟年歲不饒人，不久皆氣有喘喘矣。望頂興嘆，棄登而返。

龍塢山泉水清甘洌，取水人絡繹不絕。早有備桶若幹，滿灌而歸。這幾天泡茶就用這山泉，好茶須得有好水。

返住處，眾友聚於陽臺品茗閑坐。憑欄遙望西天，群山隱隱夕陽漸沉，異於白天自是另一番景致。

晚餐席上其樂融融，封控數年終於擺脫了口罩生活，神經許久未有如此松弛。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良辰美景之下，焉能不樂。

********************

【甘嶺水庫】

次日晨起，往某面館品嘗一味抄面。食罷，難辨南味北味，噴香可口有勁道卻是不虛。杭州人對面食情有獨鍾，蓋因南宋定都於此，大量中原人隨之南遷，把喜吃面食的習俗帶入並滲透到杭州人的飲食習慣中。

稍事小憇，一眾便往甘嶺水庫行去。

約半小時到目的地，駐車，輕裝上陣。抄捷徑走著羊腸野路，跨溪越嶺攀上幾十米高的水壩。但見晴天下灘地中央一汪碧水，邊緣沙石裸露，有翁懸杆春湖獨釣，不知收獲幾何。不必相問，釣翁之意不在漁，在乎山水之間也。

今春幹涸，庫水存量僅約四成。庫區四周群峰環抱，山林鬱鬱蔥蔥，想必在豐水季景色會更美。以水庫為中心的這片山水已規劃闢作休閑度假地，取名長樂森林公園，杭州人真是有福。

山林喬木高聳，尤以馬尾松與修竹見多。灌木本草植被生態良好，奇樹異花見所未見。杭城群山松林普見，大概是承接了唐宋文人的雅趣。白居易和蘇東坡都在杭州當過刺史，理政一方。留下了“松排山面千重翠”，“拂城松樹一千株”，“古松攀龍蛇”等杭州詠景詩句。種植松樹或是杭州百姓緬懷千年前這兩位先賢的人文傳統吧。

景區內清靜自然地廣人稀，限於時間體力，難以遍遊，便決定只繞湖區一覽。

行過壩區向一山坡爬去，順磴道折往山下，沿著臨湖行道閑散地遊走。

遠遠望去有座娘娘山，一峰獨起，其形酷似富士山，眾友嘖嘖稱奇。行行攝攝，山林野坡水塘濕地，花草苔蘚皆入畫。說說笑笑從林間陌道切向灘塗沙地，歡語朗朗空谷回響，身心甚覺愉悅。

山間隱有農舍，溪邊散走著蘆花群雞。一雞頭頂鳳冠錦羽油亮，十分地威武雄壯，想必是雞王了。母雞們珠圓玉潤，許是這雞王的妻妾。生活在這未有污染的自然天地裏自由自在，比起那些餵飼的籠雞幸福多了。

這片林場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原主人是晚清民初的名士，與多位名人有些淵源。不過那時是沒有這水庫的。

不知不覺繞著水庫湖區已行有約兩個時辰，所過面積只佔這森林公園的小部，至返，遊興未盡也。

*********************

【西溪洪園】

還在年少，讀過郁達夫、徐志摩等一幹民國文人筆下的西溪，具體內容已模糊，但文字裏所描繪西溪自然的野趣，那種古樸的散疏雅逸之韻，是深刻地印下了。蘆白柿紅桑青梅黃、煙渚倒影草長鶯飛。是江南的水鄉風情，是枯藤老樹昏鴉，是小橋流水人家。

從北高峰群山往西至浙西天目餘脈山麓，原都是大片的湖蕩澤地，皆屬西溪範圍。現存的西溪濕地公園約十來萬平方公裏，只是原來一小塊。

當年宋高宗趙構南逃至杭州、寧波、紹興等地兜了一圈下來，還是選擇回到杭州作為南宋的行在。相傳趙構到了西溪，被這優美景色所動，頒旨“西溪，且留下”。就此杭州成了南宋一百五十年的都城。

是日，按預定計劃往西溪。一行從洪園進口步入，洪氏宗祠、荊源古村、戲曲長廊、洪昇紀念館、藏書樓等一一而過。這些大都是徽派的古建，雖是異地原拆在此處復原，其古色古香的原貌與神韻與這西溪是契合的。洪氏是西溪當地望族，名人輩出，廣為人知的當屬《長生殿》作者大戲劇家洪昇了。

穿過這些古建，視野頓闊，沿小徑穿行於湖渚間。瞭望四周，群山疊翠水面如鏡。洪園景區周遭相對冷僻，遊人稀少，正合心意，遊西溪要的就是這份清冷散淡。有搖擼船漸近，在空朦迷茫的水天之下，漿聲咿呀咿呀，小船晃晃悠悠地駛過。依稀記得民國文人在筆下說，去西溪得備些酒菜帶著廚子坐船而遊，乘車馬的都是俗物。

我怔怔地想，尋個煙雨之日，這搖擼船我定是要坐上一回的。

壽堤之上晚櫻方凋繡球正盛，這些綠植規規整整。以我觀來，人工斧痕太濃，美則美矣終是有些違和，多些自然野性的喬木花草才相配這湖山。

正悠悠漫步，一旁臨水的竹叢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以為是什麽野物。不料卻鑽出一農嫗，手裏握著所採三四根小筍。明人有著《四時幽賞》，詳列杭州人在四季中所應做閑事。其春時幽賞中列有“西溪樓啖煨筍”一條，嘗鮮春筍正當其時也。

水渚相間，飛鳥啾啾。踩著小徑，也不知過了多少座橋。廬舍隱逸在湖山的縠波與蒼翠裏，影影綽綽，一路行一路的賞。

十來米處迎面而來一女，面容姣好頗有風韻，眼含秋水竟直楞楞望向一旁的楊兄直至擦肩。許是受戲劇長廊裏《長生殿》的愛情故事感染了吧。可怎不朝我也看上一眼呢，一瞥也好啊。

可見西溪的冷、幽、雅、逸之外，這陽春桃花的燦爛並不是每人都能享受到的。

過了小徑到來大道，遊車不時鳴著笛急速駛過，擾人情緒。折向偏旁幽處，行不多久，有喧聲譁然，破了這方清靜。原來是處樂園，緊鄰有鋼構建築戲臺，水泥造景假樹若幹。雖位居一隅，不影響洪園景觀整體，總還是商業氣過於濃了，比民國人乘車馬遊更俗百倍。

人們頭腦裏文學的西溪與現實的西溪是有差異的。時代的進程，事物的流變，人們的情調，都造成並影響著這個差異。

有些過於吹毛求疵苛責。對常年生活在都市的我看來，西溪夠美了，較之西湖的雍容華貴，西溪就似隱匿在村野鄉間的一位絕色女子。

洪園景區只佔整個西溪濕地一小部分，半天的遊覽，從空間與時間上都只是怱怱一瞥，怎能領略其全貌的四時之美。

西溪，我當會再來。

老牧，癸卯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