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表妹

理应如此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二姨大半生飘泊异乡,境迂十分坎坷,到晚年幸福向她招手时,却突然失去心爱的二女儿,她无法抵御老年丧女的打击,导致绝症身亡。我一直认为玲表妹的早亡是二姨的直接死因,因为只有玲表妹才是她的“贴身小棉袄”。</p><p class="ql-block">分别许久的二姨从无锡来了信,同时寄来一张照片,那是大表妹玉霞、二表妹玲霞和小表弟阿明三人的合照。我第一次见到两岁的玲表妹,水晶晶,秀灵灵,一看就知是江南靓妹。那时大家的收入还是低水准,徐州无锡两地相隔数百里,难能走动。直到十三年后的文革中,我到无锡时才第一次当面见到玲表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她正值花季,已有了少女的羞涩与妩媚。 我在二姨家大约住了半个月,几乎未曾听她说过一句话,她每天帮二姨做完家务,便搬了小凳子坐在家门前的仓河旁,静静地编织着劳工用的白线手套,总是低着头极其专注,棉线在她手中飞快地旋转,小筐中的成品不断增加,直到夕阳西下。二姨家只靠姨父一人菲薄的工资,经济十分拮据,玲表妹以她灵巧的双手挣钱补贴家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经常外出归来从远处隔河相望,看她在黎明的曦光或黄昏落晖中劳作的情景。悠悠的仓河水在她身旁无尽的流淌,水面上是首尾衔接的小船,船上的艄公或是船客常向她行注目礼,投去对美丽的赞叹和幻想。我曾看见一个小艄公从河西段老远的地方就把目光献给她,那条无形的线拴住了他的双眼,直到河东段还没有离开。我为玲表妹而骄傲,往往隔岸向她叫喊,她只是朝我笑,静静的笑,脸像绽开的花,又如破晓的旭日那般的灿烂。虽然听不到笑声,空气中却和着她的爽朗。我想起了古人的诗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感心动耳,绮丽难忘。”其实玲表妹在我心中比这还要美丽、端庄、善良、聪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九六八到一九七八这十年间我们再没能见过面。这段时间是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冬春之交,各方面的变化都很大。和二姨家之间也常常书信往来,互通音讯。其间玲表妹也成长起来,参加了工作,后来又结了婚,再后来有了儿子,她为二姨捉笔把许多家事告诉我们。从字迹的隽秀到流畅的文笔,可以看出她内心的光彩和突出的才能。看那行云流水般的满纸话语,怎能想象她竟是沉默不语的人呢?她的字柔中带刚,俏丽而质朴,真是字如其人。后来得知她上调到系统的总公司,任工会主席一职,佳绩频传,赞声萦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九七八年夏秋,我因公到无锡一住就是三个月。回到阔别十年的无锡,又有机会见到玲表妹。十年前少女的羞涩演变为矜持和稳重,艰辛生活中染成的忧伤眼神,燃烧出青春的火,放射出幸福的光。她也健谈起来,但并不张狂,常常一边用手爱抚着儿子的头发一边聊天,话语象柔柔的仓河水,充分显示出女人的天性,溢出浓郁母爱。她邀请我去作客,婆家是无锡老户,住在有名的惠山脚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个秋阳高照的下午我去造访。那是个古朴典型的江南民宅,门小而院深,蜿蜒曲折风姿。坐月。又长长的甬道,围着一个天井转,天井中有一株芭蕉,正是绿红兼肥时分。她房间的窗户开在天井中。甬道是幽你好。暗的,房子是潮湿的。这样的环境使我有一种压抑感甚至莫名其妙不安。真不知处在商业经济文明氛围中的江南人,和这保守封闭式的民宅建筑怎样联系起来;我不懂建筑学,也不知这种封闭的民居与现代开放的建筑之间有何种演进因果。我还看到她房间内有一个阁楼,要靠上窄狭的木梯才能上去处置杂物。这虽然充分利用了空间,却要冒着一不小心就要滑落的危险,这又是对江南居室的一大发现?在闲谈中知道她很满足,在她口中丈夫是如此的优秀,我为她深深地祝福。相信惠山的泥阿福在无锡诞生是有道理的。那个在仓河边吃着淡饭,穿着破衣,不停地编织手套,为家计默默无语的小女孩靠自已的汗水和优秀的品格找到了幸福。但我总希望他们最好能搬出那所囿居之地,找一处采光明亮的住处。我哪里会想到过后十一年,她就在这座房子里,香消玉殒了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九八九年我接到满纸飞泪的信,得知玲表妹去逝的噩耗。她当时才三十六岁,正是丰姿卓越 Ok.的年华。她是到那个阁楼上取东西,从悬梯上失足摔到了头部抢救无效而死的。在医院抢救了几天,六十多岁的二姨在医院支撑着,想用深深地母爱把她细如游丝的生命挽留,但终无回天之力,第三天她永远离开了九岁的儿子和相爱的丈夫。我曾经见过那个阁楼,那你好。个悬梯,当时感到很不顺眼,没想到就是它葬送了玲表妹的性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再也看不到玲表妹了。在由此引发的痛苦中,我是无关紧要的,但谁又能像哼哼哼。我这样如此远远地了解她、欣赏她?只因深知她才为她悲哀,也因敬重她才为她哀惋。我们兄妹之间接触太少,留在我脑中的只是仓河边默默地织手套的小女孩,右手的钩针把棉线转得飞快,她的身前是一片水,水上是船,船上的人都向她致注目礼,她的身后是彤红的朝霞和美丽的落日,而现在只有那泪水染红的旭日和残阳如血。玲表妹你在哪裤子。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又多次到无锡出差。二姨全家早已搬离了北仓门的老屋,我却仍常常故地重访。原来在河岸边的老房子早已换了主人,仓河水仍然逝者如斯,水上依然飘着许多船,船上的艄 Qq.公和船客各自在忙碌着,再没有向岸上游移的目光。可我总依稀产生幻觉,见她静静地坐在河边木凳上编织着手套,走到近处除了曾经为她遮阳的柳树什么也没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到无锡开会,驻地是建在鼋头渚的江苏省工人疗养院,凭窗近望即是浩翰的太湖,抬眼望去无边无垠。睡在床上可听到窗外波涛阵阵。那两夜恰是月色姣好,时令已是中秋,寒霜中一片萧瑟。此情此景又被勾起忧伤无尽的思绪,睡在床上难以自已。这时我听到远处传来琶琵声,悠扬而宛转,幽深而凄凉,如歌如慕,如泣如诉,催我心酸,使我身颤。我本不懂音律,却为它打动,好像听出来那是二胡曲《二泉映月》改编而成。是谁在湖边倾诉无尽的忧怨,抒发难割难舍的情愫?我披衣下床,跨出房门,沿着羊肠山道,踏着月色来到太湖岸边,在月色朦胧中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确有一女子披着冷月怀抱琵琶怡然弹奏打不死。 Ok。这时传来的已是《高山流水》,这名曲在月光下的峭壁和湖面上飘荡,在松林中穿行,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我走近她,再走近她,那半遮面的脸分明是玲表妹,白皙而传神,娇艳而脱俗。那不停弹弄丝弦的手曾经使棉线飞转,只是钩针变成了闪闪发亮的弹琴指套。我太熟悉了,决不会弄错。她怎么会到这儿来?大约她不甘黄泉路上的寂寞,又返回故里?也许她留恋锡城的山色,抽闲与阿炳大师相聚太湖讴歌包孕吴越的胜地?抑或是眷恋家人又不愿惊扰,只能在荒郊野外的湖畔长歌当哭!我再走向前正欲呼喊,她却立刻无影无踪,四处寻觅竟是清风一团。玲表妹啊,你不要匆匆而别,更不要回到太湖的彼岸,太湖很宽不象窄窄的仓门河,我怎能看到你?哪怕你是游魂孤灵我也不怕,让我多看一眼,了却对你的牵挂。这时突然狂风大作,使我浑身寒栗……。睁开眼已是日出东方,原是南柯一梦。那梦境却就在眼前,至今不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近期清明时分,央视播放电视连续剧《嫂娘》,因为感人的剧情和著名演员宋佳的长相酷似玲表妹,引发了对她的怀念,写了这篇悼文。冥冥中的她难能阅读,只等清明,将它和纸钱一并焚烧,让一缕青烟带去对她的深切悼念。</p><p class="ql-block">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啊,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p><p class="ql-block"> 2002.4.7</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