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初中时,有个女同学,与我家住在同一条街上。我们那条街,是在当时的城市中心。街道的两边,林林总总的都是些老房子。那个年代没有高楼,似乎我们那条街上,最高的楼层也只是三层楼。</p><p class="ql-block">那个女同学离我家差不多有五百米左右。她家是在一个十字路口上,有一个很大很深的院子。进入那个院子,要先下好几阶台阶。现在回想起来,她家那个院子应该是低于路面蛮多的。</p><p class="ql-block">我们那条街上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女同学有个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同学的名字我几乎都忘记了,但她姐姐,我依然清晰的记得,当时我们都叫她丽丽姐。</p><p class="ql-block">丽丽姐因小儿麻痹症的原因,读完小学就辍学了,之后就一直呆在家里了。她们那个院子里,是一栋有着二层楼的楼房。那个时候,没有套房,每家住的房子,或一间,或两间,没有客厅和卧室之分,每间房子里都需要住人的。厨房一般都是在楼道间,或在院子里随便搭建的屋子;洗手间则是公用的。我记得丽丽姐家其他人,包括我那个女同学都是住在二楼的房间里,丽丽姐一个人住在楼下的一间屋子里。</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几个同学有时会去这个女同学家玩,记忆中却没有她家二楼房间的印象。似乎每次去,都是在一楼丽丽姐的房间里。丽丽姐的房间里有一个比较大的炕,这在城市里是比较少见的。北方农村几乎家家有炕,冬天睡在烧暖的炕上,可以抵御北风呼啸的寒冬。但在城市,炕却比较少见。</p><p class="ql-block">丽丽姐大多的时间是坐在炕上的。一日三餐,家人煮好后送到她的房间。丽丽姐借助拐杖是可以走动的,所以虽说行动不便,她也基本是可以自理的。</p><p class="ql-block">她们住的那个院子,因为院落比较深,一楼的房间,光线就没那么好,阳光也几乎照不到炕上。丽丽姐整日坐在这间不算亮堂的屋子里,我们那条街上的大人们说起她,就会长吁短叹,感慨这样一个女孩子,却遭此如此不幸。但我却看不出丽丽姐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丽丽姐长相好看,又喜欢打扮自己。我记得她的头发总是卷卷的,两边各夹着一个发夹;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皮肤,虽说缺少一点健康肤色,但看上去却细腻光滑。</p><p class="ql-block">丽丽姐的漂亮,在我们那条街上还是蛮有名气的。其实在她妹妹还没有成为我的同学之前,我就知道那个院子里有个拄拐的姐姐很漂亮。</p><p class="ql-block">丽丽姐不只是漂亮,手还特别巧。每次我们去她屋子里,她的手都不闲着。有时在编织一件漂亮的毛衣,有时在钩着一块好看的桌布,还有其它一些,像是围巾、帽子、手套等。而这些东西,一经完工,便成为一件完美的手工制品。然后,这一件件漂亮的成品,或穿在邻居孩子的身上,或戴在我们同学的头上、脖子上、手上:而那些好看的的桌布,则会出现在左邻右舍、楼上楼下人家的那些陈旧的家具上。这些东西,会让我们温暖很久很久;也会让那些家具从此变得有了色彩。</p><p class="ql-block">那时的院子都是大杂院,一个院子里住着很多户人家,左邻右舍一步之遥。经常有邻居闲暇时会去丽丽姐的房间里坐坐,也会有其它院子里的人过来陪她聊聊天、帮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天气晴朗的时候,有人会用轮椅推她去街上逛逛,甚至会去离家有段距离的公园看花看草;丽丽姐的屋子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来人往,我想她一定是不会寂寞的。</p><p class="ql-block">对于一个从小就无法正常行走的女孩,她内心深处的世界是怎样的,我无法感同身受。不过印象中,丽丽姐一直都是笑着的,十分活泼、快乐。</p><p class="ql-block">”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安静和祥和——一种文雅、善良、平和的神态——这是我从来不曾忘了的,也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这样的一个初春的午后,当我回想起从前那个坐在炕上的女孩子时,脑海里浮现出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小说中,大卫在威克菲尔家中第一次见到他的女儿爱格妮斯时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在当时所有的日子里,我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丽丽姐的抱怨。当有人向她倾诉着内心的失落不安、伤心难过时,她总是静静的听着,脸上永远都是一种恬淡的样子,劝慰着这些不如意的人时,我觉得她的声音温柔极了。我想如果在这个年代,丽丽姐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一个正能量的网红。</p><p class="ql-block">从初中到结婚,再到有了孩子,我的生活圈子一直有着丽丽姐。快乐高兴时,就想着去跟她分享;难过伤心时,也特别想去找她倾吐心声;有时候我觉得,这些年她所给予我们这些正常人的的,远胜于我们所给予她的。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听到她柔柔的声音,看到她淡淡的笑容,总能很快治愈;有的时候,跟丽丽姐在一起时,我就在想人活的就是一种心态,心态好了,苦与难又算得了什么。</p><p class="ql-block">这么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那个院子,那间屋子随着城市的发展,已不复存在。有时从那边经过,我已找不到那个院子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痕迹。因为自己有很长时间离开了故乡,丽丽姐后来去了哪里,也无从得知了。</p><p class="ql-block">不过我还是会常常想起那间屋子,那间光线暗淡,却是我整个青春年华里最温暖的地方;想起屋子里那个很宽敞的大炕,曾坐在上面笑过哭过,却又很开心的一段长长的时光;想起那个坐在炕上的女孩,那个似乎从来都没有老去的女孩。从我第一次看到她,她的样子似乎就定格成永恒。直到如今,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我所能看到和想起的,永远都是她那有些苍白的、始终微笑着的漂亮的面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