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们这里把外婆叫“嘎婆”,把外公叫“嘎公”。嘎婆离开我们快两个年头了,我眼前时常出现她慈祥的面容,更想起她的善良、乐观、坚毅。关于她的事情,少数是通过她生前自己的讲述以及妈妈的回忆,大多是我目睹。</p> <p class="ql-block"> 嘎婆是双安镇闹河村人,去世时81岁。嘎婆的人生中经历了许多风雨磨难,也享受了人间的温暖与快乐。</p> <p class="ql-block"> 嘎婆个子高,五官端正;一年大多时间,黑丝纱帕从额上到后脑勺缠绕好些圈儿;总爱穿着浅清色、淡绿色或是藏蓝色的大襟上衣;布条做的裤带系在直筒裤的腰间——农村老太太最普通不过的打扮。在我很小的时候,嘎婆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妈妈和二姨买布料在裁缝店里缝制的。因为她老人家只认准量体裁剪的衣服穿上合身舒适。</p> <p class="ql-block"> 嘎婆生的头两胎都是女儿,就是我妈妈和我二姨。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旧社会里,嘎婆在月子里既要遭受婆母的嫌弃和为难,又要忍受抵挡周遭的讥讽和冷眼,其苦是当今的媳妇们无法想象的。嘎婆与妈妈聊起那段过往的时候,多次哽咽难言。</p> <p class="ql-block"> 嘎公曾是牛蹄乡原土坪大队的会计,整天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家中事务,照顾老小的重任便落在嘎婆肩上。后来,嘎婆生了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幺舅,孩子阶梯式的,负担自是愈发沉重。田间地头里常常出现嘎婆干着农活、挂在树枝上的篮筐里睡着某个舅舅的情况。</p> <p class="ql-block"> 嘎婆35岁那年,因农活繁重无暇顾及孩子,年仅四岁半的三舅独自在屋头玩耍时,因年幼无知喝酒过量而夭折。这是命运给嘎婆的第一次打击。</p> <p class="ql-block"> 大舅十来岁的时候因生病未遇良医而致残。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的大舅仅仅能行走,能用勺子吃饭,口齿不清,大部分心思只能靠猜。这是大舅人生中的大不幸,更是命运给嘎婆的又一次打击。嘎婆自是心疼大舅的,无微不至地照顾,直至大舅病逝。整整50个年头啊!随着时间的推移,嘎婆也默默接受了这两个儿子的不幸遭遇。再后来二舅、四舅、幺舅各自有了幸福的小家,她老人家便有了些舒缓。几个成了家的舅舅又迫于生计外出务工,他们的孩子自然由嘎婆带着。</p> <p class="ql-block"> 可好景不长,接二连三的变故给嘎婆重重的一击又一击。先是四舅家的婚姻变故,让嘎婆跟着操碎了心。接着就是嘎公病重,脑溢血三年卧床不起,嘎婆伤心过后还得抹泪持家,直到嘎公去世。当时,嘎婆心中多是对嘎公去世的伤心和不舍;但也有少许的如释重负:因为这难熬的几年服侍,她也不知是怎么挺过来的,更无人能感同身受。嘎公去世后不到一年,大舅的身体又因查出肺结核而新病旧疾日渐恶化。嘎婆拖着眼疾和腿脚毛病一边照顾自己和孙女、孙子,一边照顾大舅,虽然另几个舅舅、妈妈和二姨经常回任家湾看望他们,但那都只是短暂的陪伴和停留,日日相伴嘎婆的只有孙女和大舅。</p> <p class="ql-block"> 熬过了两个春节,大舅因久治无效病逝。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又一次让嘎婆陷入悲痛中。好在家中有两个懂事乖巧的孙女陪伴左右。如今两个孙女都已长大成人,俩孙女也十分怀念嘎婆的好,总说嘎婆是她们的精神支柱。回想嘎婆那些度日如年的艰苦岁月,俩孙女又何尝不是嘎婆的精神支柱呢?!这时候嘎婆的两个孙子也相继考上了各自理想的大学。生活到了极苦之时,总会有一丝儿甜。而孙女的健康成长和孙子的学业有成则成为嘎婆生活的安慰,也是她老人家的骄傲。这种安慰与骄傲,嘎婆虽无法连词成句地表达出来,却反映在她逢人聊天的家常里:“我己瑞瑞……我己欣欣……我己维娃子……我己陈梦……多好啊(瑞瑞、欣欣、维娃子、陈梦是嘎婆的孙女孙子的乳名)!”</p> <p class="ql-block"> 嘎婆爱打“广子”(聊天)。在我的印象中,嘎婆的话从来没有说完过,只要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理不清的千头万绪。尤其是谈起关于她的亲人,说到口干舌燥时就抿一口茶或是喝口白糖水再继续聊。她总有一种架势,仿佛要把那些个没有亲人在一起的日子里要说的话全说出来。</p> <p class="ql-block"> 每年寒暑假里,我都会随着妈妈去嘎婆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如今回想起小时候去嘎婆家的情形恍如昨日。那时候交通不便,得三四个小时步行三十里的山路到嘎婆家。山路虽崎岖险峻,却是一段难以忘记的路。一路上,感觉空气都活跃起来了,脚下如有风,手里提着为嘎公嘎婆准备的吃的或用的物资,最常拿的就是白糖、冰糖、抿姜、米浆馍等。这路程也不觉得漫长,双腿的酸累会被抵达嘎婆家后的兴奋冲淡。</p> <p class="ql-block"> 嘎婆家坐落在任家湾里那棵最大的白杨树旁边。每次我都是人未到就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大声喊道:“嘎婆——嘎婆——我们回来了!”嘎婆连忙从正房里跑出来站在二舅住的那间偏房前的院坝边上,在那棵白杨树下探着头朝我们回应,再朝我们奔来。她总爱用她粗糙的双手,一边抚摸着我的头,一边拉着我的手,嘴里喃喃着:“乖巧儿,又长了一大截!又长高了一大截儿!”她笑盈盈地,声音爽朗而有活力,也许只有脸上的一道道皱纹和头上一缕缕白发宣示着她的老去。</p> <p class="ql-block"> 到嘎婆家后的每一个日子都有趣都令我回味无穷。妈妈与嘎婆总是聊个没完,洗衣服时、烧饭时、甚至睡着前总聊着,家长里短,不快与开心都时时融入到她们的“广子”里——我想,“广子”便是漫无边际、无所不包、不分头绪吧——全都用我们所谓的地道的江南话。我则和哥哥姐姐、表弟、表妹们去河沟里戏水、抓螃蟹,上山坡扯野花、抓蜻蜓、找果子,在田地里挖野菜、做游戏。还没疯够就被嘎婆喊山式的嗓门叫回去吃饭,饭桌上全是嘎婆亲手用各种土特产食材做的佳肴。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如今想起依然有无穷的趣味。</p> <p class="ql-block"> 我婚后也去过嘎婆家很多次,印象最深的那一次,我现在想来心里也觉得酸楚极不好受。我要返回,嘎婆却再三强留,那天嘎婆对我的不舍我却感觉很烦很烦,当时的我固执地觉得嘎婆那样很束缚我,甚至有些莫名的委屈。脑子里的想法就是:每次来了都不让走,那以后谁还敢来了嘛……这些话我甚至还不假思考地说了出来,且可以说是气冲冲地离开了。现在想想,我完全忽略了嘎婆落寞的眼神,可能当时她也想不明白那个曾经的乖巧儿哪儿去了。</p> <p class="ql-block">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不算情绪化的人,可是行文到此却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我不清楚流泪的具体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此刻太过思念嘎婆了,还是觉着那会儿的自己对不起嘎婆的爱,又或许是自己自私不懂事、不孝顺?可是走是留的问题真的很难两全,嘎婆每次都舍不得我们走,而我却有自己的事不得不回;走远的我回过头去看见嘎婆在灶屋的后门边白杨树下望着远去的我们一次次撩起衣襟拭去眼泪……</p> <p class="ql-block"> 我经常害怕长大,害怕变老,害怕死亡,害怕亲人离去。可是这一切不会因为害怕而不出现。嘎婆离去的前几天,全身消瘦,颊骨、眉骨、关节凸起,只看得见皮包骨;我终才悟得:生命是有终的,嘎婆将要离我而去了。</p> <p class="ql-block"> 我亲爱的嘎婆,用她全部的心血抚养她的儿女、孙孙长大成人。在她心里,每一个后人都比她自己重要,后人能平安顺溜是她最大的期盼。我的嘎婆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平凡的人,但她的一生是不平凡的:因为她是我们的主心骨;她身上那些闪烁发光的,名为勇敢乐观、名为爱的东西传给了她的后人。我的嘎婆,不仅仅是我的嘎婆,她像许多人的嘎婆,她的身上有着一个时代的影子。</p> <p class="ql-block"> 如今嘎婆到另一个世界近两年了,我相信,在那里她与嘎公过上了安宁的日子,也许爱唠叨的嘎婆会埋怨嘎公为什么早早先她而去,但她一定会欣喜地向嘎公述说着这些年儿女们、孙孙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p> <p class="ql-block"> 编后语: 关于嘎婆的故事很多很多,她一辈子都在满足所有后人的需求,把悲伤藏于心中,始终坚强乐观的带着我们一大家子用力前行。无论怎样描述,这拙劣的文字都不足以表达我们对她离去的痛和永远的怀念。我想“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的这种人情日渐淡薄的情形应该不是嘎婆想看到的。嘎婆生前最看重的就是亲情,虽然嘎婆嘎公千古了,但希望嘎婆精神、嘎婆力量能促使我们这个大家庭凝聚力更强,让我们的亲情之树愈发葱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