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母亲

天雨

<p class="ql-block">2022年12月25日,壬寅年腊月初三,母亲因感染新冠病毒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89岁。老人家走时,子女们和至亲都守在身边,面容祥和,嘴角略带微笑,<span style="font-size: 18px;">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span>,那一刻永久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清明节恰逢母亲去世百天,连日春雨绵绵,春暖乍寒,母亲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梦里闪现,令我<span style="font-size: 18px;">悼心疾首,串起一段段温暖回忆。</span></p> <p class="ql-block">母亲出生在1934年9月,她的娘家和我家是同村,还在一条大街上。我家在路北的巷子里,出门往西不足百米,路南的小券门就是姥姥家。</p><p class="ql-block">母亲有兄妹三人,在家排行老三。她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那时哥哥不足十岁,姐姐才五六岁。生活在战乱、匪患、瘟疫、荒灾、苛捐杂税交织叠加的旧社会,老百姓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孤儿寡母的生活境况更是<span style="font-size: 18px;">苦不堪言</span>。为养活三个孩子,姥姥除养种二亩薄地外,还帮人家洗衣服、纺花织布、缝衣做鞋打零工。遇到灾年,只得带着三个幼小的儿女逃荒要饭。</p><p class="ql-block">母亲讲,她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有闲上学?一辈子连个大名也没有。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姥姥到雇主家干杂活混饭吃。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他玩笑说,阎王爷嫌<span style="font-size: 18px;">她的命贱,</span>不收她,才让她长大成人。</p> <p class="ql-block">她三岁时,日本鬼子晚上进村扫荡,姥姥外出帮工没有回来,十来岁的舅舅领着大姨和母亲跟随乡亲摸黑往山上跑,她走不动了啼哭,遭到乡亲们的嫌弃,怕把鬼子招来,让舅舅把母亲扔掉。最后三个幼儿独自藏在一个石坑里,等到天亮姥姥才把他们找到。</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她害疹子发高烧,几天米水不沾,姥姥没钱拿药只能硬扛,对她不再抱有希望时,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这样的奇迹在2018年腊月再次出现。当时母亲突发疾病,昏迷不醒,医院告知病危,建议“回家”静养,令我们万念俱灰。全家人不约而同,坚持请村医在家继续治疗。大家不分你我,彻夜守候在母亲身边,按照医嘱输液、捶背、祛痰、按摩、喂水、吸氧.......。经过半个多月煎熬,母亲命不该绝,化险为夷,创造了生命奇迹。</p><p class="ql-block">上世纪四十年代初闹饥荒时,地里粮食颗粒无收,连树皮都吃光了。为了活命,姥姥把她送给几十里外一户人家。那时她六七岁,整日撕心裂肺的大哭,嗓子哭哑了就开始绝食。折腾了几天,人家怕出人命,捎信让姥姥把她领了回来。</p> <p class="ql-block">历尽千辛万苦,姥姥终于把三个孩子拉扯大。舅舅十几岁当了兵,在解放战争中负伤后退伍回乡。大姨在县城解放后嫁给了一名八路,随军转战南北,常年在外地工作生活。三个孩子当中,母亲跟姥姥的感情最深,为姥姥的晚年生活付出了很多。</p> <p class="ql-block">建国初期母亲嫁给父亲,生育了我们姊妹六个。父亲是一家之主,而儿女的衣食都由母亲来操持。我记事的时候,村里的日子都是紧巴巴的。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常让娘犯愁,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吃的饭菜都是清汤寡水。极少吃到“白的”(麦子面),平日里吃“黄的”(玉米面)和“黑的”(山药面),加上一些红萝卜、山药。到了歉年,只能吃“红的”(高粱面)了,这“红的”又苦又涩,到了嘴里难以下咽,有时不惜挨饿也不想吃它。</p><p class="ql-block">不管多么困难,母亲总是想方设法不让孩子挨饿,尽量粗粮细作,让饭食口感好一点。比方把山药面饼子轧成饸饹,浇上一点韭菜卤,把荞麦面包成纯菜馅的包子,把难以下咽的高粱面掺上榆皮面溜成疙瘩汤,春天用榆钱、槐花拌上玉米面做成苦累(方言)等。</p> <p class="ql-block">饭食不行,蔬菜更是少的可怜。我村是出了名的旱村,旧年间全是望天收的旱地,干旱年份吃水都成问题,村里基本不种蔬菜。外村人常以“死韭菜、烂君达(菜名),卖给陈家庄马村家......”调侃我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县里修建了白草坪和南平旺两座水库,把水引了过来,村里又打了两眼深水井,生产生活条件得到改善。</p><p class="ql-block">当时下饭的菜主要是“咸菜”。每年秋后,母亲都要腌制一大缸白萝卜。腌好的萝卜颜色是红褐色,平时吃饭的时候,从咸菜缸里捞出来一个,切成咸菜块。一手拿着一个窝头,一手拿着一块生咸菜,咬一口窝头嚼一口咸菜,再呼噜喝一口玉米面糊糊,现在还能想起当时平常人家吃饭的场景。</p> <p class="ql-block">我是家里的唯一男丁,上<span style="font-size: 18px;">有三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span>母亲各方面对我都特别宠爱。有时候向窝头里倒上一点香油,加上点咸盐,做成油盐窝窝给我吃。那时香油很金贵,往锅里或菜里加香油舍不得直接倒,都是用筷子往油瓶里沾一下带出几滴。油盐窝窝也算美食,两个妹妹很少有这样的待遇。</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家穷嘴馋,特别盼着家里来客或过生日。只有家里来客或孩子们过生日,娘才会想办法做一顿平时吃不到的饭菜。我和三姐差两岁,生日差一天,我俩的生日凑到一天过。这天能吃两顿“白的”,早起烙一张“翻运饼”,晚上能吃上一碗“长寿面”。烙饼我吃饼心,那一块油多。三姐和帮忙“嚼灾”的姐妹只能吃饼边了。放学回家,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灶台。在锅头忙活的母亲,偶尔也会单独给我开个“小灶”。从瓦罐里抓一把白面,和成面团,裹在高粱杆上,在灶膛里拷熟后让我解馋。这个外焦里嫩型似火腿肠的东西,我们叫“孤绝”(音),估计现在已经绝迹了吧。</p> <p class="ql-block">从十几岁外出求学,每周回去拿干粮。每个周末,母亲蒸一锅发面的玉米饼子,切好咸菜放到罐头瓶子里,用一个布兜装好让我带走。夏天天热怕干粮发霉长毛,中间再拿一次。每次回家都能吃上母亲尽其所能准备的“美食”。离家时都要塞给我一块钱,嘱咐了又嘱咐,在学校吃饱别饿着。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高考到市里上学。</p> <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一个要好的人,对孩子们要求一直很严,“惯吃惯喝不惯懒”。三个姐姐除了正常出工挣工分外,家里还养着猪、鸡和兔子,工余时间让她们去打猪草、刨药材、摘酸枣、割白草给家里创收。我放了假也会被“赶”到山上帮父亲扶钢钎打炮眼、到石灰厂灰堆里捡煤核,我胳膊上至今还有钢钎卷屑割的疤痕。逢年过节的时候,对孩子们很宽绰,该有的东西一件都不会缺。八月十五,姊妹几个都能得到一个月饼和石榴,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的,足够我们在伙伴面前显摆半天。</p><p class="ql-block">入了腊月,母亲就开始忙年。早早就开始为我们准备过年穿的新衣裳和新鞋袜了。村里还没有通电时,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给我们缝衣服做鞋子,有时候睡醒一觉了她还在忙,为了让孩子们过年都穿上新衣裳。大年初一给长辈拜年时,穿着一身新衣的我会听到很多的夸赞声。</p><p class="ql-block">母亲不光做针线活,有时把纺车搬到炕上纺棉花,边纺棉,边唱曲。往往线穗纺了好几个,她的歌儿还没唱完。歌名和歌词我记不清了,曲调好像“千篇一律”。她还能讲好多故事,大都是教人积德行善的内容。搬到市里后,她迷上了拨珠念佛,经常告诫我:人在地上做什么,老天爷都能看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要干好事,不要干坏事。她教我做人的道理,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母亲记性很好,对她经历的事儿,不管过了多久,那年那月那天发生的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她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但日常算账一口清,有时弄得生产队的会计都很尴尬,那时觉着母亲很了不起。</p> <p class="ql-block">1994年父亲去世后,把花甲之年的母亲接到城里一起生活。母亲的适应性很强,很快就融入城市生活。在儿媳的“娇惯”下,欣然接受了安度晚年的“懒”生活。衣服不用洗,鞋袜不用做,即使是年夜饭、包饺子也不再用她动手。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全由当老师的“巧媳妇”包揽了下来。平日里到楼下与几个脾气相投的老人遛弯唠嗑,或坐公交到公园听戏。亲戚朋友夸她有福气,美的她得意洋洋。在原来小区生活二十年,她与邻居结下深厚的感情。搬到新小区后,还不忘那里的故人,仍保持着联系。</p><p class="ql-block">前几年在老家翻盖了三间主房,修建了一座不大但整洁的小院。老母亲落叶归根,从市里搬进了这个属于自己的“老窝”,我也增添了一份牵挂和一处想去的地方。携儿带女,周末回家,就成了必修课。偶尔邀上几个姊妹,架起大锅,来一顿大锅菜贴饼子,不大的院落充满生机和欢乐。耄耋之年的母亲,最盼望的是周日,这天子女会聚到她身边,聆听她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老故事”,向她报告能够让她高兴的“喜讯”。在我们“强烈”要求下,她会手舞足蹈地给大家唱红歌,唱老戏,有时与晚辈打扑克。周日到点见不到人就打电话询问。吃饭时,大家围坐在她身旁,她总是尽让大家先吃,反复叮嘱多吃点。有时不注意,就往我碗里加饭,还得瞅着把饭吃完。这就是我的母亲,我的老娘!这不就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的真实写照吗?</p> <p class="ql-block">人再大,在娘心里还是孩子!人再老,有娘还有点孩子气!娘在,人还有来处,还有挡风墙,树还有根,房还有梁;娘走了,<span style="font-size: 18px;">挡风墙塌了,</span>人只剩下归处,就像插在瓶子里的花,虽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我现在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成了失去根的花草了!我多么想一如既往每周往家跑一趟,每周给母亲洗一次澡,剪一次指甲,陪母亲吃一顿饭,听她唱一段梆子腔。所有这些对我来说都成为一种奢望!</p> <p class="ql-block">慈母的去世让我成了没娘的孩子。每到周末,本是回家看娘的日子,却让我茫然无措。娘在家在,娘走了,小院犹在,但进了家门,喊娘再无应答。睹物思人,凄入肝脾,悼心疾首。</p> <p class="ql-block">娘走了,娘已经步入天堂。人们说天堂没有痛苦、贫穷和不良,对此我信以为真。祝愿母亲在天堂幸福安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