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的美篇

月牙儿

忠清亮直

——祁隽藻的廉政人生

一枕清泉对月鸣，沉睡在寿阳县平舒乡的一处旧宅悄然翻身，竖起从前的模样。窗前站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高挑，面目清秀，眉宇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书卷气。

他就是祁隽藻，字叔颖，号实甫，从这间陋室走出去，道光、咸丰、同治年间官至军机大臣、体仁阁大学士，在民间享有“三代帝王师”之称誉。

祁隽藻(1793—1866年）的一生，是清王朝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腐朽衰落时期。

嘉庆九年（1804年），祁父宝泉局亏铜案发，祁隽藻随侍狱中。

日月被天牢的铁窗紧锁，昏黄如豆的灯光下，摇曳出一个静心读书的身影，前来探监的嘉庆帝感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读书人之境界也。”

嘉庆十九年（1814年），二十二岁的祁隽藻赴京参加会试中进士，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次年，祁父病逝，祁隽藻回寿阳平舒乡的一间茅草屋守孝三年，餐风饮露，为父亲刊刻遗作《西陲要略》《西域释地》，成为研究乾嘉时期新疆政治、经济、历史、地理、民俗等极其重要的资料。后又在为母亲守孝期间撰写了《马首农言》，是清朝后期一部重要的区域性农学著作。

走出茅草屋，拜别祖冢与环绕的青山，前方官道漫漫，那永不停歇的马蹄声声……

道光三年（1823年），祁隽藻上任湖南学政，他眼前的雾又浓了一些，弥漫起微凉。

上任不久，主薄手托一包银子道：“大人，这是本省布政使司衙门按例给大人发放的养廉银，一共四百两。”

祁隽藻大吃一惊，皱眉道：“本官年俸八十两，为何到了省里又加四百两？我上任路上看到的是天灾人祸，饥民遍地，这些银子不从民间来，又从何处来？”

“大人，这是规矩，你一人不收这笔银子，会让全省官员难堪。”

“童生不花银子不能进学，秀才不花银子不能中举，原来一切都要看银子的面子？从今日起，本官不收这笔所谓的养廉银，衙门人等一律不准再收各种使费，代本官晓谕下去，胆敢以身试法者，本官让他丢掉饭碗，以贪渎治罪！”

主薄面色苍白，还想说什么，祁隽藻已走远。

“圣上，臣不到南方，不知南方人口之稠，土地之少。土地乃生民之本，臣虽身在学政，也深知若不未雨绸缪，天下将大乱，必从南方始。”

道光帝大怒，摔碎的茶碗在地上滚动，如拿捏在君王手中臣子的命运。

“责难于君谓之忠，吾君不能谓之贼。推行新政，抑制土地兼并，奖励农桑，开垦吉林荒地，安置流民，这为天下生民立命的大事，圣上为何不能做？”

祁隽藻直谏的言辞势如裂帛，揪紧一片泪浸的山河。

道光帝背过身去，任胸中的怒火渐渐平熄，他看到了一个忠义举着的高尚灵魂，看到了奋笔疾书下一份可捍江山的奏章。

“祁隽藻，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真是朕的贤臣啊！”

祁家有帝赠匾额，上面写着“夙夜寅清”，挂在堂前名曰清直堂，颂扬祁隽藻为官清正廉洁，两袖清风。

“夙夜寅清”语出《尚书·舜典》，即“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意思是言行恭谨、持心清正。后世也多以“寅清”为官吏箴戒之辞，为官之道。

寿阳俗称冷寿阳，祁隽藻陪同道光帝回寿阳方山避暑，闪现在驿站上的思乡情结终于落上马鞍，笑语那么浅。

“这，就是你家？”道光帝看着几间残破的瓦舍，用疑惑的眼神问。

祁家是一个百年书香世家，“一门五进士、三世四翰林、三朝帝王师”，可平舒村的祁氏老宅就这么几间残破的瓦舍，夏天漏雨冬天漏风，连修缮房屋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从千里京城返乡探亲的祁大人，返京时连路费也没有，常到附近的上峪村向本族富户凑借呢！”坐在路边纳凉的村民说。

道光帝怎么也想不到，堂堂朝廷命官竟然过得如此寒碜。

他若有所思，想起一天早朝，见祁隽藻胸前没有佩戴朝珠，便问。

祁隽藻说，“早上房东来催数月房租，臣手头拮据，恳请宽限几日，好话说尽，臣被逼当下结清，臣眼看时辰不早，恐怕耽误朝中大事，无奈只好把朝珠暂且典当。”

果真如此！

其实祁家丰厚，只不过丰厚的是诗书，是家训。走进祁宅，要轻声，要慢步，别惊动窗前的清风与明月，页码上有太多的标注，令人读之动容。

有一天，祁隽藻随道光帝闲游至城东的朝凤塔下。

道光帝问：“听闻爱卿孙儿屡试不第，至今仍在乡间为民，朕看你奉君多年，想赐你孙儿一官半职，算你当爷爷的一片爱心。”

祁隽藻立即道：“家孙才疏学浅，如若勉强为官，岂不误了国家大事?”

皇上却执意赐官，祁隽藻既不愿应承，又不好推托。忽瞥见朝凤塔，便讲起其来历。

“圣上看这座塔，与山下的白马河成为“塔笔搁砚”的景观，期盼可出一斗芝麻的官，其实皇上早有敕封：太安驿的官——没品。”

“天下人想要做官的多得是，如果不够格而升官，国将焉附？”

随即祁隽藻推荐了品学兼优的福建人何秋涛，道光帝给大臣们讲祁隽藻举贤有功时，众人无不敬佩。

1838年，祁隽藻奉旨还京，一路上所见鸦片之害。

“官者不官，学者不学，耕者不耕，商者不商，天下几无净地。夷人怀不测之心牟取暴利，荼毒天下，古往今来从未有之，天下大患！”

祁隽藻和恩师王鼎举荐林则徐赴广东查禁鸦片，后又奉旨和刑部侍郎黄爵滋赴福建视察海防建设及禁烟事宜。通过深入的调查研究后，他上书的建议切中时弊，得到道光帝认同，并颁旨施行。

1840年7月，英军进犯厦门，被闽浙总督邓廷桢击退，邓廷桢上折报告战况并保奏立功将士，但朝中的主和派却诬蔑他是虚报战况，欺瞒邀功。8月，英军进犯天津，向清政府投递照会，提出鸦片贸易合法、赔款、割地等要求，惊慌失措的道光皇帝竟将战败的责任推卸给林则徐和抵抗英军的邓廷祯，决定把林则徐革职流放新疆。

祁隽藻听闻，口吐鲜血，在午门外跪了一整天，可跪下的膝盖压不住社稷的摇晃，一颗明月心，照见了浊世的悲凉，也照彻了主和派的阴谋。

道光帝命祁隽藻核查厦门战况，通过认真调查，祁隽藻用确凿的证据证明邓廷桢所奏属实，从而揭露了主和派的诬蔑行径，保护了主战派将领。

1846年，终于等到了一阵秋风，叶起，花飞，帆动。

祁隽藻和兵部尚书文庆前往天津，调查长芦盐运使陈鉴挪用盐税案。

祁隽藻查清事实后，撤职查办了陈鉴，整饬了盐政官吏，改革了长芦盐务章程，从而使清朝的盐政管理有所改善，清廷的财政收入也有所增加，此举被时人称为救时良策。

祁隽藻就这样，一生走在洞察秋毫的大道上，尝尽了大道沧桑，手势带起风雷，拨除贪赃枉法的蒿草，露出凛然不惧权势的风刀，云在天空汹涌，终将甘露流向赤胆忠心。

1866年九月，祁隽藻题绝句：“天子临轩选异才，八方平定物无灾。上元事业十年后，定有贤豪应候来。”写完后瞑目不语，九月十二日未时逝世，终年七十四岁。

王轩为祁隽藻撰写了挽联：“河山壮三晋，萃汉儒名物，宋儒名理，而为名臣，中外咸知如圣喻，所云名世乡邦并司马；冠冕尊四朝，统侨古遗爱，肸古遗直，而憗遗老，亲贤不避宜夫子，只叹遗徽家世继黄羊”。

祁隽藻去世后，慈禧太后赐予谥词“忠清亮直”。

一片落叶从历史的废墟里抬头，在如今的盛世重上枝头，其清其廉其洁已站在为官者难以触及的高处——那忠清亮直的一生，如一轮皎月照彻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