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叹息（下）

老几

就在这时，屋外的风带着如丝的细雨，从窗前徐徐飘过。 枫毫无察觉，他端起茶杯浅浅啜饮了一口，继续说着他的故事，他说四十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琳的消息，或者说他从没打听过。 他以为那段令他难以忘怀的往事，已被深深尘封在远去的岁月里。 可谁知二月底，他突然接到他那一届高中同学，在老家县城聚会的邀请。枫说他当时接到这个消息，有如在心中投下一颗石子，漾起层层微浪。 就好像那扇关闭了四十多年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曾经和琳在一起的日子，时隔四十多年，又悄悄溜进了他的记忆里。 在三年疫情解封的第一个春天，他欣然接受了邀请。 　　枫问我，是否还记得三月初，那天上午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他就是那天出发的。 等他千里迢迢赶到家乡的县城，已是第二天下午，走出火车站，那里的天很蓝，风很轻。许是想起高中那段青葱岁月，他忽然感觉走遍天南地北，原来还是这里的风景最美。 枫说，只因父母故去，多年没回家乡，县城的变化更是很大，已找不到原来读高中时走过的路，便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聚会的醉风宾馆。 走进大厅，那里已聚集了许多四十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了，但这不影响大家的热情。 他们个个报出自己的名字，男的上来就是一个拥抱，女的也要上前拉拉手。那一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到“老同学”这三个字在心中的份量。 枫感概说，尽管他们的服装各异，胖瘦不同，但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历尽岁月的风霜，每个人的脸上长满了皱纹，才发现大家都变老了。 一阵寒喧过后，他抬头四处张望，就是没看到他最想见的琳。 正在他失望的时候，琳高中同学中最好的朋友娟，正朝他走来。 　　枫说，娟在高中的时候，与琳的性格正好相反，她为人外向，对朋友热情，就是话太多。 娟来到他身旁，将他拉到一边，笑称知道他在找谁，未等他回话，娟告诉他，琳昨天还在微信里说，她不参加这次老同学聚会了。可不知为什么？刚才在电话里说，她明天上午从省城赶过来，她还是那样一个人，做事总是犹犹豫豫，一点也不果断。 随后，娟说起琳的事情滔滔不绝。他在娟的众多话里，第一次听到琳过得很不幸福，琳结婚怀孕后，丈夫就开始出轨，直到现在她还耿耿于怀，两人过着分居的生活。 枫听过，他说心中五味杂陈，胸口有些隐隐作痛，他问娟为什么会是这样？ 娟怨道，亏你问我为什么，你们既是同学，又是同乡，为什么四十多年不通来往，就好像一对冤家仇人，琳在微信或电话中从不提到你，就是我们见面，我问起你的情况，她也是一问三不知。 原来对于他和琳那段过往，琳对她的闺蜜也是守口如瓶，娟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是琳的性格。 　　枫和琳见面，是第二天中午在宾馆的餐厅。 枫对我说，和其他老同学就是不一样，别离四十年多后，两人还没走近，就远远认出了对方。 那一刻他看见的琳，并不是他昨天想象中饱经沧桑的样子，而是在她的身上依然还能寻得，当年那袅袅可人的影子。 两人走近眼前，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枫说他们虽没有朝朝暮暮相思的那种心动，更没有年轻人热烈涌动的激情，但他明显感觉到，从琳的眼神里飘过来的，是一怀陈酿的暗香…… 他和琳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娟风风火火来到他们跟前，一把将琳拉走了，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看来她们虽处在相邻的城市，也是很久没见面了。 　　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枫说白天还是艳阳天，到了那天晚上阴云密布，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枫告诉我，就在那天晚上聚会组织的联欢晚会上，他和琳在分别四十年多后，第一次面对面入座。 两人刚一落座，琳客气地给他倒了半杯葡萄酒，他给琳削了一只苹果。两人本应把积攒四十多年的话，都迫不及待地倾诉给对方。 可他们并没这样做，而是在等着对方先开口，枫说他当时心中很复杂，真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琳先开口，但也只是低低问了一声：这些年你还好吗？ 而他也是简单回答了她一句：现在退休在家，养花看书。 他没有多说，只因琳过得不好，他小心翼翼更不敢回问她，这些年你怎么样？ 琳沉默了很久，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又轻轻问了一句：是不是娟都告诉你了？ 枫说，他犹豫了半响，才点了点头。 琳默默地坐着，再没开口，眼睛里透着淡淡的忧伤，那忧郁表情之下如是凄酸，又如是惆怅。 枫看在眼里，他低头凝视着杯中之色，心疼了一下又一下，对她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便掏出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晚会上载歌载舞，霓红闪烁，好像大家把他俩遗忘在歌厅的角落里。 晚会快要结束时，琳抬头望着他，突然问了一句让他最担心的话：那年说好的，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琳的话音虽低，却字字清晰，仿佛把她藏在四十多年的所有困惑，都装在这句话里。 他直直看着琳含着泪花的眼睛，有口难言，心如刀刀割，端起余酒一饮而尽…… 　　枫说，他回到客房彻夜难眠，那夜的风很急，雨一直下到天亮。 第二天起来雨过天晴，他吃过早饭，刚走出餐厅便遇到娟，娟告诉他，琳已去了火车站，她要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他听过，神情霍然一晃，匆匆打开刚接过来的信，发现只有短短一行字：你也老了，今后酒要少喝点，抽烟更不好。 见字，他感到天旋地转，恍惚中他差点把娟当成了琳。 枫说，回到小城后，那天晚上琳眼睛里的泪花，还有那淡淡的忧伤，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你也知道，我只有你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今天才请你到这里喝茶。 我端起茶杯故作笑道，你不解风情，不懂世故，老哥说你是个书呆子，一点也不为过。 她从省城赶来，是为了见你一面，了此四十多年的心愿； 她还你一个不辞而别，是在告诉你，那天晚上她有了答案，但已经错过的岁月，曾经动过的心，就像流过的时光，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悄然离开，说明在她心中已把你轻轻放下了，希望你也把她忘记，从此各自天涯了无牵挂。 只不过你比她幸运多了，不但读到她最后写给你的信，而且还有一个幸福的家。 要我说，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回家好好喝茶看书，养花修竹吧。 话虽这么说，当我和枫走出茶楼，再看浸在烟雨中的古巷，那历过浮世后的淡远和寂凉，万千感概从我心底涌来…… 人呀，这一辈子在滚滚红尘中，或喜或悲，都有自已放不下的故事！ 文章：老几原创插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