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我家老房子里,有一口黑色大号水缸,约一人高,两个成年人手拉手合抱勉强能碰到手指,厚厚的缸体手拍上去“嘭嘭”作响,记得那年我爱人第一次登我家门,见巴掌大的小院摆了一口如此不协调的大水缸,惊讶地笑出声来,说长这么大,串过无数门,还第一次见城里人家用这样的水缸。我爱人是土生土长保定人,不知道大水缸是用来积酸菜的,我赶紧对她进行“革命家史教育”,我说别看它傻大笨粗,当年它可是和我们一起乘军列,从千里之外的长白山辗转到保定的,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我们都是吃着它泡制的酸菜长大的。其实,岂止在东北,从1967年春至2000年夏我母亲去世前,我家一直在用这口缸淹酸菜。 </p><p class="ql-block"> 近几年,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每次我见这口在院中布满灰尘,落寞闲置多年的大水缸,都不由想起母亲当年淹制酸菜,辛勤劳作的情景,想起母亲烹制的各式酸菜美味,想起儿时的快乐时光。</p><p class="ql-block"> 六七十年代,由于气候和交通闭塞,酸菜一直是我们东北人度过漫长冬季的当家菜。这种大水缸在我们东北几乎家家都有。母亲是辽宁铁岭人,淹制酸菜是她的拿手“绝活”,从选菜、晾晒、焯水到码缸,她都有一套独特的“工艺”。东北的冬天来的早,每年的10月是淹酸菜的季节,也是我母亲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刻。十几口大锅支在外面炊烟袅袅,一堆堆洗净的白菜堆如小山,家属们扎着围裙围在点的柴火的铁锅旁,说着笑着忙碌着,孩子们三五成群在周边撒着欢,那是一道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独特的风景线!</p><p class="ql-block"> 部队营房里的家属们来自全国四面八方,尤其是许多南方人,她们对淹酸菜做法程序不熟悉,每次淹制酸菜,母亲自然就成了她们的老师,她走东家串西家,忙完前院家跑后院,手把手地教大伙,一干就是六七天。淹酸菜是个技术活,它要求酸菜在保证纯正口味的前提下,还要在漫长的储存期中不腐烂不变质,我母亲淹酸菜是父亲所在部队家属院公认的高手。经母亲手淹泡的酸菜光滑细嫩,酸度适中、清脆可口,从不烂菜,仅我家这口满满的一大缸酸菜,可供全家六口人一直吃到来年五月青菜上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母亲会淹酸菜也会烹煮酸菜。母亲酸菜做法多种多样,其中,最代表她烹制酸菜技艺当属她的刀工,这可是体现一位酸菜烹调者,技艺水平高低技术活。一般人切酸菜都是先把一片片白菜帮在中间横向剌个两三刀,而后再切成丝,而母亲却能在一片白菜帮上横剌上六七刀,剌出的一条条白菜帮薄若蝉翼,再竖着切丝,这种如同头发丝般的酸菜无论是炒是炖吃在嘴里口感极佳。我最爱吃的是母亲做的酸菜炒粉条,若是再放上点肉丝、辣椒沫,炒菜时,二三十米外都能闻到它的香味。再有就是母亲用肥猪肉炼完油后,把剩余的油渣与酸菜和成馅,包成酸菜蒸饺,蒸熟掀开锅盖,那蒸饺特有的香味瞬间弥漫全屋,咬一口,一口油,别说吃,看着它都咽口水。那时城镇居民们都在国营粮店买的粮食,粗粮占的比例很高,而母亲总能粗粮细作,变换花样,如她把玉米面和酸菜做成菜团子,我们吃起来也别有风味。</p><p class="ql-block"> 在东北时,我父亲那茬同期军官大都是山东人,很多人是抗美援朝回国后,经组织牵线在当地成的家,据母亲说,开始他们都不爱吃酸菜,说吃酸菜胃疼,后来东北呆的时间长了,耳濡目染,吃酸菜个个都吃上了隐,再到后来,这些人到了没酸菜吃不下饭,没酸菜喝不了酒的地步。当然,我想母亲的话肯定带有夸张成份,但这些外省军人很快就与当地饮食习惯溶为一体却是客观事实。当年,部队家属院的酸菜美味也“传染”到了基层连队,一些不够随军条件的军官家属一来队,也跑到家属院找熟人要酸菜,他们嫂子长嫂子短,叫的那个亲,一些东北家属给了酸菜还故意逗他们,谁让你们不在东北找媳妇的,想吃酸菜回家赶紧把你们那媳妇都“蹬”了!这些人拿了酸菜嘴上还耍贫,说回去一定先把她们给“休”了,不过没“休”前还求嫂子们在当地先物色一个,说是先看看姑娘酸菜淹的水平如何!</p><p class="ql-block"> 有吃酸菜经验的人都知道,酸菜虽好吃,但离开猪肉口味就会大打折扣。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猪肉怎么说也是一般人家的奢侈品。 </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家六口人,只父亲一人挣工资,逢年过节还要给关内的长辈们寄些钱,父亲虽为军官,我家生活上并不富裕。为省钱还要让我们吃好,母亲绞尽脑汁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都花到了极致。记得有好几个新年和春节,母亲总爱在集市上买个相对便宜点的大猪头和几个猪脚回家,后用烧红的炉子通条烫毛拾掇,用这些肉骨头汤烹煮酸菜,满满当当的一大锅肉汤,因天气寒冷,从初一直可吃到破五。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感觉幸福满满,并不觉得日子过的清苦。在东北的日子里,多少个年节,多少个雪花飞扬的严冬,我们一家人都是围坐在母亲炖做的热气腾腾的酸菜盆前度过的。</p><p class="ql-block"> 来到华北后,我仿佛时间一下子过的快了起来,没两年我们都长大了,孩子们个个象离巢的雏燕各奔东西,接着又都有了各自的小家,可一到春节,我们都又纷纷“飞”回老房子,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母亲旁边,幸福的品尝母亲做的酸菜。</p><p class="ql-block">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幸福的时光总是觉得那样短暂。2000年五月,母亲因病离我们而去,从此,我家这个大水缸再也没淹制过酸菜,老房子从此再也没有过去的喧闹。有时我想吃酸菜了,妻就从超市里买一些,可我们无论怎样烹做,都觉得没有母亲做的酸菜味正味纯!</p><p class="ql-block"> 在母亲去世后的日子里,每年到了年根,尤其是窗外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响起后,我都会呆呆佇立窗前,回忆起一家人在大雪纷飞的东北,围坐在父母身边吃酸菜的情景,想起了为我们整日操劳忙碌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酸菜,我一生的记忆,因它早已浸入我的骨髓,溶化在我的血液之中!</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