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窑洞

踏歌而行

<p class="ql-block">  惊悉表哥赵娃家嫂子去世,正月十九我回到老家闻喜户头庄村参加吊唁。赵娃哥给我父亲叫舅舅,他家太熟悉了,跟我是邻村,小时候我们经常去。多年前他们家的窑塌了,要重新建窑,父亲就领着我们兄弟几个,去给赵娃哥家帮忙。搬胡基、和泥、拉小平车,忙的是不亦乐乎。赵娃嫂做的川味辣子菜,闻喜臊子面真真解馋。斯人已逝,音容犹存!</p><p class="ql-block"> 期间跟赵娃哥寒暄,得知后来建好的窑又塌了,就挖了盖成现在这种砖混平房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看着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赵娃哥,不由的想起了我父亲的窑洞。</p> <p class="ql-block">我们家居住在闻喜县北半垣的北薛庄村,属于沟壑纵横的峨嵋岭台地。窑洞是村民们最古老的居住形式,利用高原有利的地形,凿洞而居。我生于窑洞,长于窑洞,深深的黄土情根深蒂固地镌刻在记忆深处。</p><p class="ql-block"> 我家老院有三孔窑洞,是父亲的父亲我爷爷留下的,父亲12岁时我爷爷就不在了,连一张相片都没留下,我都不知道爷爷长啥样。北窑大伯住着,三叔在另一个院子里。父母亲还有我们兄弟四个住中窑,中窑里面有一个大炕,一个水翁几个粮翁。还有一排瓦面缸,一个大案板,一个锅台,窑后面放置着母亲的织布机、纺线车。南窑较小前面有个灶台后面放杂物。几个窑都是满满当当的。一圈低矮的土夯版筑院墙,一个朝东开的木栅栏简易大门,院子有两节前面是猪圈茅房,后面是篱笆围着的一片菜园。菜园子边上有红薯窖。院中央桐树下有一锤布石,那是我们家的饭桌,也是一家人喝水、闲聊,夏季纳凉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到了麦熟季节院子里就成了打麦场,父亲用碌碡碾压的光滑平整,场边上堆着一大一小两个蘑菇状麦秸垛。老院窑洞崖畔喜生酸枣刺,一蓬蓬硕大的酸枣刺上结满了红红的酸枣。窑面上斑驳的黄土缝隙里到处是麻雀掏就的巢穴。每天清晨,成百上千只鸟儿飞出去觅食,傍晚时分又飞了回来,栖息在家门前的树林里,上下翻飞,叽叽喳喳,一直要到天色完全黑了,才会渐渐地安静下来。还有门前高大的槐树上乱蓬蓬的喜鹊窝,母亲常说,这喜鹊窝是人丁兴旺、家业丰盈的征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昔日的生活条件虽然艰苦,可始终充满了生活的乐趣。若大的院子种有葫芦枣树、杏树、石榴树,春天鸟语花香;夏天绿树掩映,知了声声,一壶清茶,摇扇纳凉;秋天果实成熟,果香浓郁,随手摘几只枣吃。每到傍晚拾柴割草回来,或在打麦场、或在家门前,村里的男孩子们聚拢在一起,滚铁环、拍纸片、丢沙包,女孩子们玩跳皮筋、踢毽子、捉迷藏。那时总是贪玩,常被母亲拧着耳朵拽回家。</p> <p class="ql-block">简单的农家生活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父母亲看着渐渐长大的我们兄弟四个,喜在心头,急在心上。这么多孩子,发愁啊,一孔旧窑这么行呢?窑洞在父亲的眼里,也是实力的象征。过去,一位农民辛勤劳作一生,最基本的愿望就是修建几孔窑洞,有了窑才能娶到媳妇,娶了媳妇才算成了家立了业。村里人祖祖辈辈都是男人在老龄疙瘩上刨土挖食,女人则在窑洞里养儿育女操持家务。我们那的窑洞多为靠涯靠埝窑。</p> <p class="ql-block">窑洞一般修在向阳的涯畔、沟壑边或山坡上,以涯埝走向避低就高避阴就阳。后来没有好涯好埝了,只能在平地建堌堆窑,开始是先挖地基打窑腿,窑腿建好后,就开始打胡基(胡角),胡基分平头梯形(撅心)两种,然后和泥拱要(堌窑)。那时还是生产队,农村建窑只能利用农闲,起早贪黑的干活,饭前饭后的挤时间,靠的是肩挑人担,常常是全家老幼一同上场,拱个窑的工程量太大了。</p> <p class="ql-block">打窑腿,打胡基,拱窑这些都是大活力气活,需要十几个一起干,必须要找人的。父亲平时就给乡亲们帮忙,像户头庄赵娃家,阳隅的赵合家,村里的赵喜旺喜林喜等七八个外甥,门前门后的哪家有事都帮忙。那时民风淳朴,帮忙干活是不要钱的,管个饭就行。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就是管饭这一点,也是愁煞人,家里人多粮少,母亲有体弱多病。做饭的这活都叫姐姐藕莲帮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是难为姐姐了。父亲母亲出大力流大汗,终于在三孔窑的基地上拱起了两孔窑洞。母亲没能熬到孩子们长大,就在改革开放到来的第一个年头撒手人寰了。</p> <p class="ql-block">为了母亲临终的嘱托,为了几个未成年的孩子,父亲一个人即当爹又当妈,没白天没黑夜累死累活,蒸馍做饭养孩子,铡草填圈喂牲口。春种秋收除了干地里的庄稼活,还要抽空就收拾新院子新窑洞。窑洞建好之后,还要细细的洗窑、泥窑,把窑洞里里外外收拾得光滑平顺。接着是扎山墙、安门窗。一般是门上高处安天窗,和门并列安炕窗,一门二窗。门内靠窗盘炕,炕窗窗格疏朗,便于阳光透射,高窗主要用来通风透气。门外靠墙立烟囱,炕靠窗是为了出烟快,有利于窑洞环境,对身体好,妇女在热炕上做针线活光线也好。</p> <p class="ql-block">父亲常说几个孩子就是他的希望,是他的指路明灯。他说永福心窍好,永久个性强,永石记性好。后来父亲让大哥进城当工人,二哥到部队当兵,我跟弟弟上学。有了新院,有了新窑,母亲走后第二年,父亲给大哥在新窑里娶了媳妇。后来二哥到结婚年龄了,大哥就住到老院子里了,父亲又给二哥在那个新窑里娶了媳妇。</p><p class="ql-block">​ 娶媳妇要花钱,孩子们吃喝拉撒要花钱,父亲没有那么的钱啊。父亲就自力更生,先自己挖好基础,再找人把南面那孔窑的窑腿打了,然后自己打胡基。建一孔窑需要上万块胡基,一块胡基三锨土,连锤代打二十五,撒灰、填土、脚踩、下杵,一道工序都不能少,把六十多岁的父亲真真是难死了,现在想想那是多么豪大的工程啊!胡基打好后,父亲就找人把窑拱好,然后父亲自己一个人拉土,搭个门板一锨一锨撂土填窑顶,再用石杵子一杵子一杵子的捣实。就这样一点点一层层的给我们建造着,能够遮风挡雨,能够给孩子们成家立业的窑。</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里,就没见父亲休息过。后来弟弟不上学了,就在家帮父亲干些零活,重活父亲是不让我们干的,记得那年我都三十岁了,父亲都不让我担担子,说我娃肩膀嫩,影响长个子呢。当我到结婚年龄时,父亲已经把南窑建好了。我89年结婚就在父亲建的南窑里,虽然窑顶填了半截,但还是派上用成了。在南窑里住了不到一月,就继续到运城上班了。南窑里没有盘炕,那时已经实行木床了。父亲就把院子里楸树桐树伐了两棵,给我做了床和家具。北窑跟中窑里都盘有火炕,农村人喜欢烧火炕,住窑洞更离不开火炕。炕是白天休息晚上睡觉的地方,也是妇女做针线活,儿童玩耍的场所,也是全家人吃饭的地方,“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炕用柴草烧热来取暖,烧了热炕,窑洞的温度都会提升上来。睡一夜热炕,一天劳作的疲劳顿消,人也变的精神焕发。窑洞单面开门窗,缺少空气对流,通风不好,致使窑洞内光线昏暗、潮湿。</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遇大雨涝灾天气,土窑顶的排水问题不易解决,尤其害怕绵绵秋雨,黄土容易风化以及墙面剥落,遇水后很容易塌陷,窑塌了、压死人了的事时有发生。记得98年夏秋之际,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连阴雨,村里好多窑洞都出现了险情,我家也不例外,我那孔南窑塌了。父母亲最早建的窑洞还好着,我在窑顶上面盖了一层石棉瓦。去年秋天持续下雨,又塌了一孔。多年不住人了,人去窑塌,院子里杂草纵生,一派凄凉,我们兄弟三人都住过的那孔父亲的窑洞,依然还在寒风中挺立着!随着农村生活条件逐步改善,“弃窑下山”“别窑建房”“进城买楼”成为主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99年的秋天,同其他村民一样,我家也搬出了世代居住的土窑洞,一家人喜气洋洋的住进城市宽敞明亮的楼房里,视野开阔了,交通方便了,也不怕刮风下雨,洪涝灾害了,更主要的是晚上睡得安稳了。次年我把父亲接到了运城。父亲还是舍不得他的窑洞,每年麦收时节,都要回家小住一段。2008年,父亲弥留之际,我把父亲送回了老家,在新院的窑洞里兄弟几个守候了十几天,父亲安详的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窑洞,回想起来总是有种浓浓的情感,剪不断,忘不掉。不论现在的居住环境怎么变,出现在梦境中的总是那几孔排列有序的土窑洞。那窑洞里面有父亲挑灯为我们缝补衣服的身影,那窑洞留下了父亲一生的汗水。那窑洞有我童年捉迷藏的足迹,那窑洞有我们兄弟的手足之情。窑洞,承载着我童年快乐的记忆,像父亲的肩膀和母亲的怀抱,永远给予我温馨的回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写于2​023年2月1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