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村头的这颗榕树,粗大硕壮。小时候时常会去抱抱它,那时还能抱得过来,以后双手就难将它围住。当时,我的家就按在这颗大树下。</p><p> 那年,父亲为获批新屋宅地而兴奋不已,但母亲却说,你没听人家说,离树太近会将房子基础拱破的。而父亲却不以为然,他在建房埋基础时,靠近大树的一边地下用钢筋混凝土筑了厚厚一道挡墙,至于整年落叶苦得娘打扫,而父亲却会说,谁叫你那么勤快,落叶铺地不是很美吗,岂不知那落叶多了会腐烂、生虫。</p><p> 后来才得知父亲将房屋建在大树下的原因是因为那时听说村里有人要在大树身后山上开石子宕口,那大树不就毁了吗,而待我们盖起楼房后那宕口便开不起来了,大树也就保住了。那时大树已参天,华盖遍地,大树是爷爷的爷爷亲手栽的。然而,意想不到的却是到了我们要建新房时,在一个云底风急的夜晚大树连遭雷击,便奄奄一息,它铁石般坚韧的表皮,不断地坼裂着,开始是不显眼的一道缝,,接着又出现第二道、第三道……有几根粗枝几乎已剩下一段黝黑朽烂的橛子,一副残缺支离的躯体,一身卷曲受苦的姿态,尽管正值春天也只能拚命地开出几朵憔悴的碎花,看上去就如一个随时待毙的老人。此时此刻,古老的大树多么需要人类的关怀和拯救。我想这才是父亲选在大树下建屋的真正原因。</p><p> 那年父亲对大树进行了大“手术”,将那些枯萎,或行将老去的枝蔓毫不作惜地砍掉,围着大树边又刨开一条沟,将自己从海上捕捞上来的鱼什埋在沟里,给树补充营养。经过几番折腾,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大树出乎意外地抽出无数丫粗壮碧绿的新技,小骨朵似的蓓蕾也慢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枝头,以后在它泛青墨绿的叶中开出了满树璀璨的繁花。于是,我会经常地去拥抱它,抚摩着它那苍老突筋的躯干,默默地用心声同它交流,轻轻的海风拂过,微光颤战,它便轻盈地舞蹈起来……</p><p> 新屋建成,大树成了邻居、成了朋友。每年岛里渔船出海,都会在大树下举行开捕祀海仪式,而当他们满载捕来的鱼货返航时,经过数日的海上巅波航行,转过巨礁“老鹰咀”,远远可望这里岸边的这颗大榕树,渔民们别说有多兴奋了,近些,再近些依稀可见大树在招手,啊,终于望到家了。渔家人的隔海相望、日夜期盼,远比陆地别离更为动容、深情。我们那时出岛就学,每当假期返岛回家,渡船也都是经“老鹰咀”巨礁转出后,大榕树便最先映入眼帘,兴奋中知道家就在眼前了。用我父亲的话说,我要比别人更开心,因为大树底下就是我的家啊!</p><p> 岁月如梭。村头屋边的大榕树变得更为苍劲,在叶开叶落间我们也两鬓染霜。那年,父亲一病不起,春天又来了,那天父亲格外清醒,阳光从窗棂上直透进来,父亲拉过我的手说道:儿啊,我要回岛上老家住去,我想大树了。我说:爸,你一个疗程都还没做完呢,小岛上没有这个条件呀。儿啊,我昨晚梦见大树了,它说它不允我那么长时间不在它身边。是的,算算也也确实有那么长一段时日没有去故乡的小岛,没有去看大榕树,没有去看那大树下的家。那时,随着我们在城里就业,在城里购房按家后,那留在岛上的大人们也都随孩来到了城市,大批岛上的房屋被遗弃了,不免令人稀嘘。</p><p> 父亲执拗要回老家住后,前两天我又上岛去看他老人家,顺便帮他捎去一些生活用品。说来也怪,只见他老人家的脸色比先前好多了,生活自理能力也在不断恢复,甚至还可拿锄为大榕树松土、施肥,同时,令我诧异的还有那颗大榕树也越发建壮、苍翠。</p><p> 今晚,夜色真好,窗外传来阵阵海浪涌动声,潮水正退去,拍打着岸石发出节律的声响。月亮在窗台上泻了一地,我借着银光,直凝着窗外的老邻居、老朋友大榕树,整颗大树默然静谧,一切似乎都凝固,我想,这树在想什么呢?是在回忆那无忧无虑的儿时光景?抑或是在重温那辛酸而甜蜜的少年春梦?还是在追抚那凌霜傲雪的壮岁情怀?也许都不是,只在感伤那风烛残年的孤独吧……</p><p> 几天后我返城,渡船靠近“老鹰咀”巨礁,马上要转舵,让我再看一眼吧一一岸上那边向我道别的大榕树,以及那大榕树下的家和家里的老父亲。</p><p><br></p><p><br></p><p><br></p><p><br></p><p> 陈国芳</p><p><br></p><p> </p><p> 2023.3.31。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