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县方言：＂哈宜＂

邦

在黟县方言中，＂哈宜＂是常用的口语音。或许，＂哈宜＂是黟县方言在长期的发展和进化的过程中，由古文句式＂何以＂一词演变而来的。又或许是口口相传的缘故，＂哈宜＂这个词竟有音无字。现在要把这两个音用文字体现出来，实难配上合适的字，只能用黟县方言的同音字＂哈＂和＂宜＂来代替。＂哈＂字还算是同音同调，而＂宜＂字却同音不同调。两个字连起来念，就要把＂宜＂音的声调念成汉语拼音的第二声既阳平声调，因为黟县方言的＂宜＂音是念第一声的。而且还无法用汉语拼音拼出来，主要是＂宜＂音中的复韵母ai，没有相应的声母组成拼音，如要写出正确读音，那就要标注国际音标了。



＂哈宜＂在日常交流中应用很广泛，比如：

（尔哈宜不劲声？）括号中为黟县方言，下同。

你何以不作声？

（卬都不晓得哈宜好。）

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尔哈宜又不去了呢？）

你为何又不去了呢？

（哈宜又是佢？）

怎么又是他？

（卬就不去又哈宜？）

我就不去又怎样？

（不晓得佢侬是哈宜争起来个。）

不知道他们是因何吵起来的。

（不晓得佢侬是哈宜分手个。）

不知道他们是何故分手的。

以上例句中＂哈宜＂意思相近。分别是何以、如何、为何、怎么、怎样、因何、何故。再看下面句子：

（尔是那哈宜？卬寻仂尔半天！）

你在干什么？我找了你半天！

（佢又不同意了，这件事就哈宜搞？）

他又不同意了，这事可怎么办？

（尔哈宜这么做？这不是拎卬来为难啊！）

你怎能这样做？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佢又不快活了，卬又不信哈宜讲佢。）

他又不高兴了，我又没怎么说他。

（尔嫑吓，佢又不能畀尔哈宜。）

你别怕，他又不能把你怎样。

（尔还哈宜都不能去！晏儿腻尔要后悔个。）

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去！等下你要后悔的。

（尔还哈宜都要先畀门开堆，佢侬即刻要到了。）

你无伦如何都要先把门打开，他们马上要到了。

（这把锁里头可能起锈了，卬还哈宜都开不堆。）

这把锁里面可能生锈了，我再怎样都打不开。

（这桌屉里头有号物揢着了，听尔哈宜都开不堆。）

这桌屉里面有东西卡住了，任你怎样都打不开。

可以看出，日常交流中所反映的事物背景不同，现象不同，说话的语气不同，＂哈宜＂的含义也有所不同，差别很大。



如果讲话中提到有出乎意料的，或不应该这样而又这样的事情，＂哈宜＂在语句中就是竟然的意思：

（这雨哈宜来得这快法，卬都冇号背儿躲得。）

这雨竟然来得这么快，我都沒有地方去躲。

（佢哈宜畀伞掼掉，也不晓得什么事气仂那田地。）

他竟然把伞扔掉，也不知道什么事气得那样子。

（这鬼囝，哈宜躲是灶下里，害仂卬还满么寻。）

这傻孩子，竟然躲在厨房里，害得我还到处找。

如果语气再重一些，表示事情的结果和预期相反，就是居然的意思了：

（卬还是这帮佢讲话，佢哈宜还段着卬起来了！）

我还在帮他说话，他居然骂起我来了！

（先头佢侬从来不讲话，格儿腻哈宜好仂不能过！）

过去他们从来不说话，现在居然好得不得了！

（昨日佢还是那讲佢下日再也不得来了，今日佢哈宜又来了！）

昨天他还在说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今天他居然又来了！

有时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哈宜＂可以委婉地表示对此事的不了解而无法表态，并不是表示疑问的意思：

（卬还是到么，不晓得尔侬是哈宜。）

我刚到，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卬还不信进屋，不晓得里头是哈宜。）

我还没有进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有时候一段话，可以好多次出现＂哈宜＂这个词，甚至一个短句都会重复两次：

（其实卬和卬家老妪还佮得怪好个，许多事不管卬哈宜做，她都不讲卬哈宜。就是卬家老公，哈宜讲呢，不晓得仂侬还当见佢哈宜这好嗒，其实佢话头话脑不晓得几多多，脾气也是那犟法；有号时候卬不信哈宜讲佢几句，佢就生更了，硬要和卬扳辫筋，还要讲卬侬老妪儿腻哈宜这得侬嫌，净是筢松毛筢垃圾哈宜哈宜仂；印讲下日有号什么事情卬就都不劲声了，尔哈宜讲就哈宜好。）

转换成普通话是这样的：

其实我和我婆婆还相处得怪好的，许多事不管我怎样做，她从来不说我什么。但是我的老公，怎么说呢，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怎么这么健谈，其实他就是个话痨，性格也特别固执，有时候我没怎么说他几句，他就生气了，非要跟我争执，还硬说我们女人怎么这么讨厌，说话啰嗦，喜欢把陈年旧事扒出来什么什么的；我说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就什么都不说了，你怎么说怎么好。

这段话中有十个＂哈宜＂，再加上黟县独特的口语词汇，译成普通话还真沒有黟县方言那么生动，那么形象；也无法把这段话里＂哈宜＂的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差别。

如果遇到特别紧急和棘手的事情，或者发生意外而一筹莫展时，一个地道的黟县人，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是：

（就哈宜呢！就哈宜呢！）

这怎么办哪！这怎么办哪！

在暂时的惊慌失措后，一般都会自我安抚镇定下来，想尽办法去解决所面临的问题。

但是人生无常。特别是在过去生活困苦的岁月里，不幸经常降临，如亲人身亡，或家逢巨变陷入绝境，那么至亲的人，特别是家中的老年人，第一反应就是哭喊着＂就哈宜呢！就哈宜呢！＂一声又一声，开始是号哭，然后声音渐弱而缓慢，问苍天，问自己。只有亲历过的人，才能感受到＂就哈宜呢！＂的哭喊声是那么无助，才能体会到可预见的将来的那种绝望感。

＂哈宜＂在指责或呵斥意思的语句里，语气就严厉了：

（卬到佢一嚎：＂尔这哈宜？！＂）

我对他大吼一声：＂你要干什么？！＂

黟县方言这句＂尔这哈宜？！＂比普通话＂你要干什么？！＂语气更强硬。比如有人因为暴怒，失去理智欲干傻事的时候，我们在阻止的同时用带有警告的口气反复吼他＂尔这哈宜！尔这哈宜！＂然后劝导，就可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可能带来的后果，从而冷静下来。这样的事在我们的生活中时有发生。



＂哈宜＂并不限于在口语交流时作疑问词使用。在特定的交往环境中，＂哈宜＂两个字就可以作为一个短句。我们从对方讲话时的表情，声调以及肢体动作中，就能明白句子里＂哈宜＂所要表达的意思。

刚才，屋外有一位我最要好的朋友叫了我一声，我就回答两个字＂哈宜＂，变成普通话就是＂有什么事吗＂，并有暗示他进来的意思。我的声音是平和的，轻松的，用这种语气回应，说明我们经常来往，关系融洽，非常友好。因此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回答＂哈宜＂就够了。

然后他进屋，径直走到我身边。其时我正在写这篇小作文的最后几句，他显然看到了我写的后面几段文字，有些好奇地问：

（＂尔是这哈宜？哈宜写这大么哈宜？＂）

＂你在干什么呀？怎么写这么多的＇哈宜＇？＂

我笑着回答：

（＂卬也不晓得哈宜了，哈宜写这大么哈宜！＂）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写了这么多＇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