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天堂的父亲

快乐人

　　父亲的爱就像太阳，无论岁月沧桑，永远照耀并温暖着我的内心。父亲是一首悲壮的诗，一首人世间最抒情的诗，一首永远也写不完的诗，父亲是我心中一首永远唱不完的颂歌。世界上有一个人最值得我去感恩，那就是我的父亲。

转眼又是清明节了，一种"欲断魂"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本该回家为父亲扫墓上坟，烧纸祭奠，可我流落异乡，远隔千山万水，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起故乡，想起父亲和众多亲人，止不住热泪潸潸 ，思涌奔涌，便欣然命笔，给远在天堂的父亲写信，以寄哀思。

展开信笺，滚烫的语言烧红了笔尖。千言万语该从何说起，苍白的词汇，怎表达我此刻的情感。

爸爸：您在天堂生活的好吗？

掐指细算，您老人家离开我们已有三十五个春秋，思念，思念，无穷的思念。多少往事涌上心头。

爸爸，您本是甘肃省陇东师范一名优秀的古汉语教师，在那个特殊年代，蒙冤打成“黑五类”，下放农村劳动改造。您以达观的态度对待人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劳动之余，您不断挖掘和整理祖传中医验方、良方，刻苦钻研中医理论，几年下来，您已成为远近闻名的老中医。有人请您看病，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三更半夜，您都有求必应。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邻居张奶奶患急性胃炎，肚子疼得在床上直打滚，他儿子来请您去治疗，您二话没说，就去出诊，没想到在返回的路上由于天黑路滑，您掉入泥坑摔断了腿，在炕上躺了半年多才痊愈。张奶奶病愈后前来看望您，您既没有向张奶奶索要分文医疗费，也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那年夏天，陈大伯发高烧不治身亡，已落草在地。您前去吊唁时，摸了摸陈大伯的脉搏，发现还有微弱的搏动，立即进行紧急抢救，先是用祖传的“三仙活命饮”放在陈大伯的鼻孔，用竹筒一遍又一遍的往鼻子里吹，使其通关利窍，一个小时后，陈大伯终于有了气息，您又用验方： “甘草、石膏、竹叶、灶心土”四味药，外加一碗凉水做药引子进行治疗。原来陈大伯是发高烧深度昏迷，家人误以为已经死亡，准备埋葬，您用八分钱的药就救活了陈大伯一条命。

与邻里乡亲相处时，您总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您遭受过无数次批斗、游街、打骂 ，有人在会上违心地批斗了您，会后找您道歉。您宽容地说：“这怎么能怪你们呢，你们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何错之有。”有人问您：“张老师，您觉得自己冤枉吗？您乐呵呵地说：“不冤，和那些圣人先贤相比，我受这点冤屈算得了什么呢？司马迁受宫刑而著《史记》，屈原遭流放而作《离骚》，文天祥在狱中写下了千古名篇《正气歌》。我只是和社员一起同甘共苦改造思想而已，有什么冤枉的呢？”。您虽然被剥夺了教书育人的权利，可您对子女的教育十分严格，劳动再苦再累，每晚睡觉之前都教我们兄弟姐妹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唐诗》、《宋词》等启蒙性读物。“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财物轻，怨何生，言语忍，忿自泯。凡出言，信为先，诈与妄，奚可焉……”真是书纳百萃，道尽其间。在日常生活中，您常以古人的言行来教诲儿女如何做人。

作为教育工作者，您桃李满园，许多学生做了县级、厅级干部；作为党的地下工作者，您1943年投身革命，负责宁夏、平凉等地交通站的工作，您护送和保护的共产党员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作为学者，您做学问极为认真，能将《史记》、《唐诗》、《宋词》等倒背如流，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无不涉猎。您用半生心血写的《中国文学史稿》还未付梓出版，文革中抄家时被强行焚烧，为此，您痛不欲生。挨了多少次批斗，拳打脚踢，您没哭过，可看着自己的书稿化为灰烬时，您伤心地哭了几天。

“四人帮”打倒后，您欣喜若狂，以诗言志。1977年冬天，当您在报纸上读到故人方毅《论攻关》一文时，激动不已，写下了《忆方毅》二首：

“京都一别三十年，砚书迟滞久不传。壮怀志足扶天地，忽见名字《论攻关》。”“革命那论死与生，怕甚艰危与断魂。分期共约光明来，国门携手相论文。”

当您回首往事时，不因自己遭受坎坷，虚度年华而懊悔，而是引吭高歌：

“人生莫做若等闲，那怕痛苦与艰难。高歌“四化”定实现，预祝胜利奏凯旋”。“弹指一挥六十秋，萧萧华发已银头。莫道古稀桑榆晚，伏枥老骥争上游。”

就在病危之中， 您仍然对人生抱乐观态度，写下了《病中别亲友》：

“亲友来视我，本是生死别。高峰谅日月，千古一决绝。”

《示儿女》： “风轻月朗一书生，檄文忧乐今古情。奋劝儿女莫嚎啕，来去自然甚分明。”

1978年云破天开，您的冤假错案终于得以平反昭雪。重病卧床的您看到平反的文件激动得热泪盈眶。许多人劝您向党伸手，要工职，要补发工资。我们兄妹几个也鼓动着您找组织要养老费。您却大发雷霆，吼道：“几十年咱为生产队里干活，队里没少记一个工分，补发什么工资？我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要什么工职？你们想在老子身上‘抠油’，没门！有本事，挣钱花，没本事，喝西北风去。”事后不久，您又把我们兄妹叫到一起语重心长地说：“国家事大，个人荣辱算得了什么，政治上恢复名誉就行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云，再说咱们十多亿人的大国，人人都向党伸手，咱们国家何日才能富强起来呢？当年战斗在隐藏战线的革命者，多少人到死，人们连他们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和那些在大革命时期牺牲的同志相比，我能活到今天已是万幸了。”

爸爸，您去世时，我正在出差，没有看上您最后一眼，当我接噩耗匆匆赶回家中时，您已永远离开了人世。悲伤中我写下了《痛悼父亲》二首：

（一）“音容依然在，何处赋招魂。阶前铺芳草，紫烟销墓门。儿女长相忆，梦里几回逢。其人身已没，千古有其名。”

（二）“未曾青史见遗文，其身作古宿此坟。雄才有灵识新路，儿女无主念忠魂。麒麟埋没藏春草，书砚空置对暮云。莫道临风空凭吊，欲仰厚德万里行”。

有的人生前处处伸手，要官、要权、要钱，贪污腐败，中饱私馕，显赫一时，但死后身败名裂，千人唾，万人骂，乃止于他们的儿孙也羞于悼祭，不得不感叹“自宋之后少名桧，铁丘坟前愧姓秦。”爸爸，您走了，走得心安理得。您虽然给我们没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却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

爸爸，您常说：“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孩儿教书育人，著书立说，慨然走过了六十多个春秋，现已退休，栖居北京皇城根下，颐享天年。

清明节到了，我却无法回家为您扫墓， 回首往事感恨万千。悲痛中草成《清明节感怀》一首：

锥心泣血想慈母 ，焚膏继晷思严父。三迁择邻识礼仪，七龄牧牛角挂书。 南凤山前读华章，渝水河边磨铁杵。餐风宿露理桑麻，披荆斩棘出壑谷。半生奔波不言苦， 想起老父泪珠舞。春节跪地拜爹妈， 清明对天祭先祖。端午折柳思乡树， 中秋举觥奠故土。十月一日送寒衣，千思万念附地哭。刚对明镜悲白发，蓦然回首顶已秃。当年惜别门前路， 何日再把家乡睹？

爸爸，愿您老人家在天堂生活快乐！

不孝儿叩首！

2023年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