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的女子》 作者：雪小禅

禅静（暂离）

诵读：禅静



在我心中一直有些女子，她们永远行走在人群之外，如天地间那棵突然冒出来的树，在旷野中骄傲地生长着，生命力极强。

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我听到最多的词语是“德财家的”。“德财家的”是一个俊俏的女人，她不凑热闹，不串门子，不说东家西家，永远收拾得干净利索不算，还总和别的女子不同。比如衣服吧。同样的衣服，她会绣上一朵小莲花，在后背上，在前襟上。同样的发型，她别上个卡子，再在鬓边别上朵花，那个俏劲儿，让村子里的女人们又嫉妒又羡慕。何况，她总是一个人待着，还整天有事没事抱着本书看。

据说，大队的队长和会计都曾经想染指“德财家的”，可“德财家的”却没跟他们。跟了他们，其实是可以派一些轻活的，但她宁可去沤粪。但散了工的她还是那样美，还是在门前捧着本书看。后来她死活和德财离了婚，改革开放后一个人闯世界去了。现在，五十多岁的“德财家的”在上海，嫁了一个二手男人，据说过得一般，可是，她总是感觉幸福吧。



上高中时，有个女老师，教我们语文，姓白。她不是长得多好看，可气质凛然，有一种薄凉之感。她总是一个人，在那蓝砖的老房子里拉琴，琴声如诉，在黄昏里听起来，分外忧伤。

她穿得也和别人不一样，总是一身白衣，那些飘逸的白衣有致命的美感，衣服在她身上就是有灵魂的东西，可是，在别人身上，就只是衣服而已。

上课，她给我们讲三毛和小泽征尔，给我们读最前卫的诗。我知道张爱玲，是从她开始的。她说，张爱玲是个天才作家，天才和庸才最大的区别是：天才写出来的东西能不朽，而庸才很快就是过眼云烟。这句话简直影响了我的一生。

她这些言论很快被校长知道。学校让她去了图书馆。可是我仍然常常去找她。她列出书目让我看，几乎全是外国名家的东西，我心里认定她才是我的老师。于是，我常常和她待着，不说话，听她拉琴，闻着老房子外面的合欢树在黄昏散发出奇异的香。那段时光，是我人生最美的时光吧，我感觉到了两个灵魂的交融，而她对我的影响，如空气一样，蔓延了我的整个青春期。

她后来辞职自己做生意，成了一个大画商，我再次遇到她，还是一样白衣飘飘，开着一辆越野吉普车。和十几年前比，她仍然那么年轻，有朝气，车上放着英文报纸，还有最新出版的诗歌刊物。

这样的女子，总是让我分外动心。她们带着与众不同的隔岸气质，分外坚强，分外动人，如一枝从铁栅栏里伸出的桃花，野生的，可是，带着妖娆的气息。



在我住的小区门口，也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听人说她是下岗女工，自己搬一台缝纫机在小区门口做零活。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简直就是“缝纫西施”。其他的女人，头不梳脸不洗，大声和男人调笑着骂着。可是她一直淡定地微笑着，在太阳下，忙着自己的活计。

找她改过一条裙子，她很细心地为我量着，提着建议。问她，怎么老是笑？她答，人不能没有这个气，气没有了，神就没了；神没了，韵就没了。

我这二十多年的困扰终于让她瞬间点破了。这些女人到底哪里不同？是因为她们有一种气质和神韵，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震慑力。天生具有一种野生的诡魅之气，永远不雷同，却又永远让人既嫉妒又喜欢。

野生的，自然的女子，是那一点点的青，染了这个世界的白，晕染开来时，我们的生活，就有了几分神秘的颜色。而我，真的喜欢这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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