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的农村是怎样的（三）

张峰

十

李云登的爱情故事。

王银梅最近的衣着打扮在悄悄发生变化，开始着意打扮自己了。一个农村姑娘，经常和土坷垃打交道的，风里来雨里去的，按说是一个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人吧，哪里知道世间冥冥之中竟能如此钟情于这等女子，给予她如此貌美的禀赋。高挑身材，细眉大眼，五官美的摄人心魄，其中口眼眉鼻耳，每一件就像精心打造的，好像大点小点，多点少点都过了，真是恰到好处。优以眉眼配合最为默契。眉似远山，眼如杏核，凤眼流盼回眸百媚。皮肤细得如仙桃，用美若天仙也不为过。别看村庄是在崇山峻岭之中，但这个绿水青山别有洞天的山村，是个专门养育美人的地方。村里从不缺美人。队里的铁姑娘队，有七八个小美女大美女，当然本地人称：袭人的姑娘。看把他们袭人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脸颊，那种掩饰不住的青春靓丽，足可以迷倒一片男人。身穿花衣，围上花色头巾，走出来，绝对是一道迷人的风景线。但人里挑人还数王银梅。

王银梅不仅人长的漂亮，家庭出身也好，不是那种七狼八虎一窝猪的家庭。好像上天也在眷顾着她，正好一儿一女兄妹俩。从小就是饿不着，冻不着，爸妈贴心保护的那种细妹子。可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还是高门不来低门不去。就像等待什么人似的，人们以为名花有主了，“那家猪拱了这株白菜了”。“女为悦己者容你看她多么注重打扮”。王银梅一定找到婆家了，有可能订婚了！生活中总是不缺细心的人。村里姑娘们有的就觉察到了，为什么晚上开会学习，王银梅总先到，坐在前面，李云登是主持人，每天必须先到。可是人们又认为不可能，因为李云登已经有对象了，姑娘是后窑子村的，只是长相吗，很一般。这消息传来传去，总也不落地。

王银梅不仅有漂亮的外表，还有她天生的高情商，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心世界。方圆几十里地的庄稼人只看见她人样的美丽，而哪里了解她那绚丽光彩的精神世界。只可惜她自己读书少，恨就恨小学时，村里女娃读书少，男生歧视女生，无法读下去。她在有文化的人面前，有一种深刻的自卑感 ，在读书人面前，觉得低人一等。她常在心里怨自己怎么就不是个男娃。等她明白过来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了。为了这个无法弥补的不幸，她不知暗地里流过多少眼泪。

但她决心要选择一个有文化、有学问，而又在内心世界很丰富的男人做自己的另一半。女人的漂亮是天生资本。就她的人样要找个公社的一般干部，或者农村出去的国家正式工人，都是毫不费力；但她在这些人里，根本没有看上的。如果真正有合她心的男人，她就是做出任何牺牲也心甘情愿。

她并不是没有自己心上的人。从懵懂少女，到情窦初开，就有一个男孩，闯进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多年来，一直都在为这个人发狂发痴这人就是——李云登。

王银梅刚懂得人世间还有爱情这一回事的时候，就在她心里播下了爱一个读书少年的种子。在李云登还是刚上高中的时候，她就盼着星期天休息李云登回到村里来，虽不指望能说上话，就是能见上一面，也心满意足了。她爱他那翩翩少年的风度，和那处处都表现出来的读书人的气质。她喜欢他身上那种文明的风度与素养；她青睐他身上的那种男人气概，最讨厌男人身上的女人气。她想，她如果跟了李云登这样的男人，就是跳了涯也心甘情愿。

她同时也非常喜欢他的那一身本事：吹拉弹唱，样样在行；懂得给地诊脉，懂得那么多文明道理，给队里想出那么多的办法。再说，又爱讲卫生，衣服不管新旧，常穿得干干净净，浑身的香皂味！

她曾在心里无数次梦想她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情景：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让他拉着；在春天的田野上，在夏天野外花丛中，在秋天的玉米地，麻子地里，在冬天的雪地上，走呀，跑呀，或者两人在雪地里翻滚；让他把她抱住，亲她；她经常想着，会心地笑着……

可是在现实生活里，她又常常失去了勇气。她的自卑感使她连走近他的勇气都没有。她无时无刻地不在想念他，却又处处在躲避他。她怕她的走路、姿势和说话在他面前显出没有文化和教养来，惹她心爱的人瞧不上她。但是，她的心思却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他的云登哥哥，思念着他的冷热饥寒，关心着他的劳动能不能吃得下苦，生活上有没有不如人意的煎熬！

王银梅和李云登，他们两家的自留地挨在一起，王银梅常常去自家的自留地里，不为别的，就是想见到自己的云登哥哥，有时还带着好吃的，有时是油饼，有时是糖饼，总之是携带方便的好吃的。不为自己，是想给她的云登哥哥吃。她注意到，他们家孩子多，吃一次好吃的不容易。但他的云登哥哥，在和她在自留地里相会的机遇，一次一次落空。

她经常上山顶上，看山下的村庄，看李云登的院子，希望看到李云登进出的身影。

在李云登订婚以后，王银梅觉得天要塌下来了，觉得自己没有机会了，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主要是后悔自己没有胆量，没有主动给云登哥哥表白自己爱慕他的心事。后来又听说李云登对这个对象不是很满意，只是迫于父母的压力，才答应这门亲事。她又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王银梅知道李云登的对象是和自己的姥姥家同一个村里，这个姑娘她也见过，对方的底细也略知一二，她知道这个闺女，除了比她多上几年学之外，人样子和家庭都比不上自己，这样一来，她又有了自信。

为了自己能和心爱的人永久地在一起，她还萌生出破坏他们关系的念头。她只要有机会去到姥姥家，就想会会他云登哥哥的未婚妻——王仙桃，见到她，她就醋坛子打翻了。但她是个理智的姑娘，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她心里本来是一百个瞧不上她的，可是嘴里却说着亲姐姐热妹妹的话语。说着说着就把话提引到李云登身上了。李云登的对象王仙桃就问王银梅，“李云登最近怎样了？李家到底怎样？”

“他们家姐妹兄弟多，他们的父母不太顾家，他爸还不勤快。

“李云登是从固阳一中没有毕业回来，没有考大学，听说没有拿到毕业证，没有念成个书。

“可是学了一身赖毛病，大家都说他是：高不成低不就，眼高手低，大事做不来，小事不肯做。不是过日子的男人。”

王银梅说完这些话，心里很复杂，这一堆背黑贴子和打背炮的话 ，不是为破坏他们的关系 ，自己哪里会舍得说云登哥哥这么多的坏话呢。她心理只觉得酸酸的。也为自己编造谎话而高兴。不是为了让对方产生悔婚的念头，她心里哪会这样编造谎话，歪曲事实呢？可是她的这些话，没有起到作用。

李云登的婚约解除不了，也成了王银梅扎在心里一根刺。

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有对象了，我要和一个有对象的男子再谈恋爱，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呢？云登哥是什么态度呢？会不会给云登哥带来不好的影响呢？

李云登对王银梅投来的爱情信息，并不是毫无察觉。李云登并不是木头疙瘩，事实上，李云登也是情商极高的人。他早就觉得这个漂亮的姑娘，内心世界与其他姑娘不同，她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极为丰富，而且还心灵手巧。只是没有多少文化，这一弱点可以说将王银梅的人生定格在一个狭小的天地，也因此为之惋惜。

不仅如此，他还收到一双多情温柔的眼神，频频地青睐。一双极具魅力的眼睛，再赋予多情，对李云登来说就是一种摄人魂魄得难忘。 要说李云登还真有定力，要是换别的男子，早已是失魂落魄了。她这种眼神既有羡慕渴望，也有传递信息的意味。同时还有若有若无，犹豫不决的不自信的味道。李云登对王银梅投来的眼神，他也心领神会，只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回应，只是用羞羞答答的目光回应。他并没有因为读得书多而改变恋爱方式，同时还有些不自信。

那时的农村，找对象谈恋爱的男女青年，不敢明目张胆的相处，总是处于一种地下隐蔽的状态。可是也有办法传递信息，那就是目光。四目相对时，往往会放射出爱情的火花。当男女青年爱上对方时，往往用一个多情的眼神，或者是似看非看，顾盼留恋的一瞥，对方立刻用同样的眼神，回将过去，对方往往会立刻收回她的目光，而且显示出不安和羞涩，对方就会心领神会。

李云登决心要试探一下王银梅。李云登在一次锄地中，一马当先，快速冲到前面，王银梅紧随其后，等到李云登锄过地头，钻进前面一条壕沟里，他想看看沟里有没有好吃的，比如醋柳柳呀沙奶奶还有沙葱之类的野生果蔬之类的食物，结果真是找到了。运气不错，摘了一大把沙奶奶，等他走出来时，别的人都返回去锄得很远了。只有王银梅刚刚才锄了地头，他想，王银梅是在等他。王银梅这时眼巴巴盼着，看着他出来也放下了心。李云登就问王银梅，“你怎么不快点锄，在等谁啊？”王银梅这次可杀了个大胆，她反问李云登，“你还不明白我等谁吗？怎么不锄地，跑沟里干什么了？”“我到里面找吃的去了，你知道我找见什么好吃的，给谁吃呀？”李云登用挑逗的眼神，对王银梅说道。

王银梅也想试探试探李云登，因此说道：还不是给你那后窑村的王仙桃对象吃，我们这些普通女子，哪有福份吃你的东西。”王银梅说完，用异样眼光看着李云登的反应。李云登心里明白了王银梅话里有话，他是又惊又喜。

“我今天的好吃的，就是专给一个人找的，别人还没有这个福份呢。”

“那这个人是谁呢？”王银梅问道。李云登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银梅听到这话，脸，从鼻尖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红润一直到耳根。

他把刚才摘的沙奶奶，都给了王银梅。他们俩都试探了对方的心里，结果都令自己满意，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和好的开端。说着也奇怪，恋爱中的人，往往要验证对方N多次的忠心与许诺，最后才敢于肯定。越是盼着对方答应，越是怀疑每次答应的铁定成分的份量不足。一是怀疑对方出于好心，怕伤了对方心，所以是随口答应。二是怕对方心理变卦。恋爱中的人，常常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他们俩快速的锄起地来，赶上与大伙拉下的距离，为的是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给自己和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云登还注意到，王银梅经常跟随自己。自己在哪里干农活，她就在哪里干农活。自己锄地赶在别人前面，她也锄在前面，自己落在后面，她绝不会锄到前面。和自己总保持一定距离，若即若离。尤其是政治学习时，总是先到，强占头排，而且是早来晚走。

但在李云登看来，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乡村，婚姻往往被封建残余打上烙印，被物资所裹挟，爱情之花，不能结出婚姻之果。男欢女悦的一对，总不能在婚姻上，如愿以偿。有时鲜花插在牛粪上，有时巧妇长伴拙夫眠，丑女常嫁俊男郎。不随人愿的根源，其实就是背后的利益。所以他预料到他与王银梅的爱情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李云登有对象确实不假，而且正在开始谈论聘礼，谈论迎娶之事。就是这么一个普通女子，嫁给我们生产队有文化的能人，还要彩礼钱和三大件，登的转的看的，那就是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且不说彩礼钱重如泰山，就是这三大件也是难上之难。这三大件不仅花好多钱，还要搞到购买票。你用口算也能算出，迎娶之事有多难，队里分红平均一个工分两角钱，一年挣300多个工分。一个成年整劳力一年才挣回60元钱，三大件需要400百，加彩礼总有1000元。“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这种既不道德，也不划算的婚约，李云登早有退婚心思。只是出于村里舆论压力，不敢声张。

队里的政治学习和生产劳动，为李云登王银梅成为相恋一对，提供了良好的接触机会。一个是有文化有作为青年，一个是被许多男子奉为女神的姑娘，在生产和生活中擦出爱情火花概率是比较大的。

一次良好的机会就眷顾于这个白马王子。那是在一次锄地中，男女青年一起锄一块胡麻地，临到中午了，王银梅大概因中暑，突然倒地不省人事，李云登上前施救，掐住人中，不断呼喊，王银梅醒来了，只是身体很弱，不便行走。还未到收工时候，李云登搀扶着王银梅回家，走到看不见人的地方，李云登背上王银梅，慢慢往村里走，他是头一次接触女子的体肤，特别是自己喜欢的女子，那种软绵绵舒麻麻的感觉，头一次体会。虽有负重感，却被异性神秘感和爱情的狂喜所陶醉。还盼着路再远，步再慢。

　　而王银梅，也是半推半就，让她的云登哥哥背着，实在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好得享受享受吧。据说男人背脊，能背的起天地，况且我一个小女子呢？如果他能主动背我，说明她心里有我。她问李云登，“你愿意背我吗？你不累吗？”“背你，再远的路也不觉得累，我愿意背你一辈子。”这时，什么话都是多余的。王银梅流泪了，她的泪水饱含着多年等待的痛苦和今天如愿的幸福，这是苦和甜混和起来的泪蛋蛋。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倾泻，已经渗透过李云登的衬衫，滋润到他背上的皮肤了。他偿到了皮肤被心爱人的泪水浸润的幸福甜蜜；他在享受着银梅掉下来的泪水，带来的心田久旱逢甘霖的滋润。她今天看出来李云登的心，他的心里已经有自己了。他们今天两颗心离得太近太近，快要融合一起了。

回到村里时锄地社员也回到村里，别人给他们把锄头带回了村。事后又有好事者，编出顺口溜：李云登真日怪，不锄地来不锄菜，背着银梅跑滥鞋（这里读hai音），从此以后，别的青年就不在王银梅身上下功夫了，那些争风吃醋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另觅目标去了。这就证实此前传说的有几分事实。后来多次有人看见，他们在黄昏的山顶上，看见他们在队部里……背地里还拉手呢！

拉手算什么？在那山大沟深的乡村，到处都是绿色植被，一两个人走进麻子地，高粱地或玉米地，想找出来，比登天还难。想找一个不被人发现，单独的二人世界，那是太容易了。在农村谈恋爱，自然屏障可为心爱的人们提供绝佳的隐蔽场所。他们俩在一起时，可以和城市里的恋人一样——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亲密程度没有丝毫地降低。只是在人们面前，他们俩表现的若无其事，毫不相干，不露出丝毫的破绽，和蛛丝马迹。所以在农村谈恋爱，要有过去白色恐怖下地下工作者的镇定和掩饰能力。这是因为，一旦暴露二人的关系，就会引起两个家庭的轩然大波。一天王银梅就收到用信纸写的一首诗。这次的手迹是被夹在毛主席语录里的。等王银梅回到家里，看到这首诗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在信纸上，全文没有一字修改过的痕迹。显然是誊写过的。这首诗是这样写得：

今生遇上你，

前世注定是冤家对头，

今生聚在一起。

我不奢望真正的拥有，

却需要那份深深的牵挂。

不奢望永远的相依相伴，

却盼望永远的相知相随。

若说无缘，

怎么就偏偏遇上你。

若说有缘，

为什么又，

使我有了婚约。

使我们相恋，失去自由。

今生遇上你，

难走在一起，

心中时时想起，

空使人儿泪流心里。

为你悲伤为我哭泣；

今生注定被你拖累。

从来希望自己，

多点瞌睡，

多眠酒醉，

常睡不起。

少点思念，

少点爱怜。

可偏偏在梦里被你搅眠，

醒来时，你却不见踪迹。

一腔幽怨，

化做腮边泪湿一片。

是谁偷去了我的心，

是谁摄走我的魂，

是谁将我的五脏六腑掏空

是你那忧郁神情，

你那皎洁的面容，

飘忽不定的背影，

总是在我的眼前显映。

你的一笑，一颦，

好似凝固在你的脸上，

刻在我的心中。

你的眼神四顾流盼，

风情万种。

回眸一望，

风韵无穷。

你的如矩如月的眼神，

好似将我融化，

把我包容。

今生遇见你，

成为我今世的冤家，

既战胜不了，

又割舍不下，

想为你分忧，

又爱莫能助。

想为你擦去眼角泪痕，

却又怕增加你新的酸辛。

想吐漏真情，

又怕你矜持的面容。

山高水长，

流不尽对你的思念。

青山绵绵，

阻不断对你情谊缠绵。

今生遇到你，情感头次苏醒。

生活插上美丽的翅膀，

心中充满欢笑与温馨，

你就是我心中的寄托和安慰。

假如你我的相知、

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那就让它错得彻底一些。

人生一世，

相识相知并不容易，

坎坷的路上，

需要爱情和友谊。

今生遇上你，

是天地的造化，

今生遇上你，

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尽管王银梅文化水平不高，可也能读懂文章。她对这首诗尽管不是完全理解，有些是懂非懂，但里边的内容非常明白的，是李云登写给她的表白信。她手捧着这两张手迹，如获聚宝，爱不释手。看着信纸上的娟秀的字迹，读着重点字句，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今生遇到你，是上天对我的恩赐……”王银梅对信纸上的诗句有些字句，还是有些不认识，或不懂意思，她用字典查了个别字，她心里明白，这首诗就是李云登的信物。就是一种凭证。有了它，他就不会赖账的。从此，王银梅就认为李云登心里已经有了她自己。心理越来越踏实了。

一天，王银梅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公社供销社主任托人给他儿子提亲来了。本来这位供销社主任孙万山认为这门亲是十拿九稳，但没有想到的，被女方婉言回绝了。孙万山认为很没面子， 我堂堂的供销社主任，在咱这个公社范围内，我儿子找对象不是挑着捡着，想找谁就找谁吗？哪里有被拒绝的道理。因此，第二次托人再说亲，到了王家家里，介绍人仗着供销社主任的后台，趾高气扬，一副居高临下的面孔和气势。说道：“人是我们看对了，要什么就说出来，没有达不到的”。看看吧，大有王老虎抢亲的味道，一副财大气粗嘴脸。王银梅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愤地说，“这哪里是提亲，明明是强迫成亲，我就是不同意，有本事开着汽车来抢。”父母在私底下悄悄的做工作，说找了孙家也不错，一辈子有吃有穿。再说咱家一个普通庄户人家，敌不过人家有钱有势。王银梅反驳道，“当个破供销社主任有什么了不得，即使公社革委会主任也不能仗势欺人。听说那个孙万山的儿子，什么也不干，整天游手好闲。”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公社的干部们也听说了，大家的舆论自然是指向供销社主任孙万山，说他身为供销社主任有仗势欺人强迫婚姻之嫌。后来也不在来提亲了。

李云登的麻烦事可是接二连三。先是跟父母提出退婚，父母死活不同意，说，“婚姻大事，一诺千金，不能更改，要退婚，我们的老脸往哪儿搁，再说，订婚这么多年了，我们搭进去多少钱？眼看就要迎娶呀，我们要损失多少钱？要退婚除非我们死了”，父母已经放出狠话。而王银梅却是一步一步紧逼李云登，说，“什么时候我们能公开，现在偷偷摸摸像个贼，我要和你的关系公开，我也不管别人说什么了”。李云登对王银梅说，再给我些时间，我好好地说服家里人，我这还没有退婚，从道德上讲也不能和你再谈。李云登的心灵被传统道德绑架，被那些封建传统文化繁文缛节所拖累，使他窒息得快要发疯了，他想：“父母亲本来就是害怕退婚带来利益上的受损，却又偏偏拿出诚信来做挡箭牌，在生活中，常常不讲诚信，不守诺言，对我的婚姻大事却讲承诺。对儿子的幸福不管不顾，却来谈信守承诺，这荒唐不荒唐。回想那次订婚，完全是由父亲一手促成的，自己抱着一种儿戏的态度，或许是青春觉醒意识还未开启，或许根本就不懂找对象就意味着结婚生子过日子，把自己的青春甚至一生交给对方。今天看来要为自己当初的沉默不负责的行为，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眼看着，和王银梅的因缘像水中月镜中花而我无能为力，亏我是个读书人，在村里也算一个能人，却在父母面前无能为力。”

李云登面对爱情婚姻家庭矛盾冲突，痛苦的苦思冥想，自我嘲讽地想到：“你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你有很多梦想，也有雄心壮志，却不知道怎么实现，曾经有过大学梦，也被文化大革命打断了。现在只剩梦了，现在连做梦上大学也成奢侈品了。在这个年代，有文化还不是刨土坷垃，招工上大学希望基本是不可能了。在人海茫茫的世界里，你犹如一叶小舟，不知驶向何方，也无法驶出更远，因为你的船太小，桨太细，力气太小。你不甘心沉沦，又不知道如何扬帆远行。你迷惘也彷徨，找不到方向。你有自己的信念和价值观，但在现实生活中，你发现坚持这些信念和价值观会到处碰壁。你觉得周围有四面高墙，而你就被困在这高墙里。

各大队参加学大寨成果展览。

公社搞得各大队学大寨成果展在公社大院举办。有报告会，有实体展。这次学大寨成果展搞得很隆重。每个大队有报送的参展项目，还有每个小队派2名代表参展。马鞍山大队参展的项目是，农业劳动工具的改进；官地大队参展项目是：后窑子村拦河引水大坝工程；我们大队参展的项目是，盐碱地的改造项目和防雹打云炮。海流沟大队的项目是拦河坝，小流域治理。大英图的项目是梯田。全公社16个大队，都参展。

工具改进的小发明，小创造，品种很多，展品都在公社大院。有镰刀，锄头，耧，耙，砬砘等。这次的耧耙都用钢铁材料制成，更结实耐用。镰刀刀片用好钢制成，锋利耐用。锄头也改进了，锄把用铝管制成，锄头片用钢制成，很锋利，除草很省力气。的改进，

大英图的梯田工程可谓是硕果累累，极有成就感。真正体系了大寨的战天斗地的精神，把坡地改造成梯田，而且是可以灌溉的梯田。虽然改造的土地不多，可严格按照高标准建成的，完全是一种标杆。可以当样板田了。

官地大队后窑子的分水工程，也修建得非常艰辛和智慧。首先引渠长，从上游的500米处，从河中心位置做分水坝（钢筋混凝土筑堤），将河水一分为二，然后在悬崖峭壁上开凿一段引水渠，把分出的水，流入悬崖上开出的分水渠，最后流入灌区。这个工程的技术在河与渠的接连处。为了防止下暴雨发洪水时，洪水进入引水渠，淹没土地，就在河与渠连接处，设置了一个自动落闸装置。当水流正常时，下面安装的木板，飘在水面上（因为和水闸连在一起，不会被水冲走，木板只能上下升降。）水闸也悬在空中，一旦发生大水，水渠水上涨，水渠上面的木板也被水浮起来，触碰到水闸机关，水闸就自动落下，从而阻断水流。能有效防止洪水泛滥。这一引河工程设计者一定是队里的高人，是民间的水利专家。后来一打听，原来是水利局工程技术人员。因打右派下放到官地大队的还没有摘帽的右派。全部参展社员，隆重的参观了五一灌区。

公社的五一灌区，是下湿壕全公社的引水灌溉工程，是县里立项的水利工程。该工程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从工程受益大队抽调几百名民工来修建的。工程分两部分，一是水源工程，二是水渠工程。水源地是后脑包大队的可怜沟河，用截伏流的办法将低处的河水截住存入一个水井里，然后用大抽水机将水抽到山顶，山顶上修建了引水渠，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入下游的大队小队 田地里。这样受益的大队小队可以增加大量的水浇地面积。截伏流工程竣工，开始抽水，庆祝活动隆重举行，包头水利局和财政局派来干部，参加剪裁活动。可想，当时的工程是比较大的。公社参观团，开始参观我们大队的成果，李云登上台给大家介绍 ，我们队的盐碱地治理方法。李云登给大家介绍了他的做法：先检测土壤，它的酸碱度，和肥力，就是它含N、P、K的多与少。

pH 是土壤重要的基本性质，也是影响肥力的因素之一。它直接影响土壤养分的存在状态、转化

。 pH 值对土壤中氮素的硝化作用和有机质的矿化等都有很大的影响，在盐碱土中测定 pH 值，可以大致了解是否含有碱金属的碳酸盐和发生碱化，作为改良和利用土壤的参考依据，同时在一系列的理化分析中，土壤 pH 与很多项目的分析方法和分析结果有密切的联系，也是审查其他项目结果的一个依据。

怎样测试土壤中的磷肥的指标，方法是称取通过箩子筛过20克的风干土壤样品，放入烧杯中，加入活性炭，加入的碳酸氢钠浸提剂，摇匀，放在室温下，用人工摇动30分钟，立即用无磷滤纸过滤于三角瓶中。吸取滤液于比色皿中，加入显色剂，慢慢摇动，排出二氧化碳后加水定容至刻度，充分摇匀。在室温高于20℃处放置30分钟，用空白溶液为参比，用1cm光径比色皿在波长700nm处比色，测量吸光度。

钾肥不用测量，我们这个地方土壤里钾肥足够了，钾肥足，籽粒饱满，磷肥管的根部发育的好不好。我们北方这个地方，缺氮肥，缺磷肥，现在的化肥，硫酸二铵就是补磷补氮的。有了这两样肥料，就会稳高产。怎样治理盐碱地？我们的经验是，先化验土壤，把土壤的样品拿到县农科所，如果是碱性土壤，就建议，多上农家肥，同时施当地的腐植酸，这个腐植酸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有煤窑地方的煤薰，实际上就是那种黑煤土。一亩拉一车，和土壤掺在一起，有两年就治理好了。我们队已经治理好一百多亩了。参加展览的各队社员听到后，无不叫好。大家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李云登，眼里流露出感激的眼神。

此次农业学大寨成果展览，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结识一位朋友，县里来的一位农田植保专业人员，很年轻，很有学识，具有一定的专业基础知识。他对李云登的盐碱地治理项目及方法很感兴趣。答应多给予技术指导。对李云登敬业精神也很佩服，认为他是在农村不可多得的农技人员。非常有培养前途。李云登在队里的许多做法，得到这位农技人员的鼓励和认可，李云登在精神上，受到极大鼓舞。

十一

李云登参观完学大寨成果展，回到村里，把一些人激动坏了，他仅仅几天学习参观，就好像走了一个世纪，等待的好辛苦。望眼欲穿的首先是王银梅。见到李云登几乎要哭出声来，不是好多人在场，几乎要扑到李云登的怀里。给自己的心爱的人述说离别的滋味。但是她忍住了，这样会造成严重后果。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到8点种听到自己家后墙有敲击声，她知道这是自己思念的人——李云登，约她到指定地点约会呢？（他们有三个不同的约会地点，冬天在队里的草垛上，夏天在山顶上，秋天在大作物的地里）今天的约会地点是在村旁的山顶上。母亲问她哪里去？她总是说闺蜜那里串门儿。她到达村旁那座山顶上，没有见到李云登。根据以往的几次，总是他先到，云登在哪里呢，还跟我捉迷藏呢？正在疑惑不解时，自己的眼睛被人用双手蒙住了，王银梅挣脱蒙着的手，回过头来，看到是自己最盼望的人，心里跳个不停，用那双纤细的手握成的拳头，在他胸前乱敲打，李云登顺势将她搂入怀中，王银梅用喃喃的声音，述说离别的痛苦，说:“参观就不能晚上回来一次，让别人想的火烧火燎的难受”。“我也想你，但晚上都有活动，走不了”。他们俩，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一会儿爬着，俯视着夜幕下的山村，没有了喧嚣，没有了鸡鸣鼎食。偶尔听到牛羊的叫声，和小孩的哭声。看着村里的油灯下村里的房屋建筑的轮廓，星星点点，若有若无。一幅恬静和谐的夜幕景色。在这个山顶上，视野很开阔，向东看，一条公路蜿蜒曲折向东西两侧延伸。向西看，是全村星星点点的微弱的灯光。这个村庄，就像一个安静的孩子，躺在大山的臂湾里。而这些微弱的灯光，恰巧组成了一幅图案——“牛”，你看牛头牛角，牛肚子和牛腿，都有，这么神奇。李云登指着夜幕下乡村问道，“你们家在什么地方？”王银梅手指着一个方向，“在那里，你们家在那里，一个在牛头上，一个在牛腿上”。王银梅说：“你懂不懂风水看看我们两家的风水怎样？你给测一测，我们俩能不能……”王银梅说完，李云登缓缓地说，“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人们美好的愿望，但在现实生活中，十之八九不能成真。你看看我们家到现在还是不同意我退婚。

一会儿他们又翻过身来，平躺在山顶上，王银梅的头枕在李云登的臂膀上。两人面向天空，遥望那无边无际的夜空。乡村的星空美丽极了，仅有一丝的月亮牙的夜晚，很难想象，在没有一轮明月照耀星空，天空依然是明亮的，主要是靠一个一个大大小小星辰发光。“人们常说，天上一个星，地上一个人，天上一个星都有自己的位置，比如牛郎织女星，就在银河的两边，就是那两处。”李云登用手指着嘴里说着。“每个星座，都有固定的地方，每天呈现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地上的每个人，也都有自己姓名，家庭出身，性别，以及他的个性特征，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权利，包括恋爱和婚姻自由，谁也不能包办替代，包括自己的父母。”

王银梅说，“牛郎织女就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一条天河，将他们两地分开。多可怜，每年见一次面，狠心的王母娘娘，硬生生把他们俩给拆散了。”李云登笑了，天上地上一样，都有干涉婚姻自由的现象，归根到底，就是人性问题——嫌贫爱富。

李云登最后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条围巾，玫瑰红的，他给王银梅罩上。王银梅特别喜爱。他们下山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

跟李云登交往，使王银梅懂得许多道理，比如，每个人都有人格，我们尊重他人的人格，不仅对对方好，也显示出自己有文明素养。读书人不仅仅只是会看书，有知识有文化，同时也懂得文明，做文明事，说文明话。我们农村有许多不文明行为，比如，早晚不刷牙；有病乱投医，不到医院看病，相信有鬼神，求神拜佛。得了癫痫不去医院看，说什么跟上只甲子了，在患者身上用皮鞭抽打。打的患病者，双面受折磨。封建迷信愚昧落后的表现在农村是数不胜数，随处可见。再比如，生娃坐月子，不到医院，相信接生婆，致使多少生孩子妇女死于自己的家中炕上。生孩子成为过不去的一到鬼门关。重男轻女，男尊女卑，不让女孩子上学，认为上了学，学的再好，将来一嫁人，就是人家的人了。这是典型的男女不平等。还有女子找对象的标准是，光景好，家里没有拖拽的，家底好就是行，或者要很多彩礼，就是一种买卖婚姻。不考虑对方财力有没有承受力。不考虑对方的人怎样，美丑高矮胖瘦脾性如何，是否读过书，有什么本领，有何恶习等等。更主要的是男女双方是不是喜欢，是不是看对眼，男方女方彼此是不是有好感。最好是相处一段时间，彼此了解后再确定恋爱关系。再比如，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普遍比较低，有的家庭，妇女只是烧火做饭传宗接代，伺候老伺候小的工具。完全没有独立性和自主性。更没有参与家庭重大问题的权利。教育孩子，简单粗暴，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方针。某家庭有一个学生，到了十几岁依然尿炕，这本来就是一种生理现象，可是家长就是不能接受事实，采用在人多的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儿子的面，说出他儿子黑夜里尿炕的事，这种用侮辱人格的方式，来纠正这种尿床行为真是奇葩。结果给孩子心里留下了多大阴影。从此觉得自己有问题，自己不如别人 ，产生自卑。好好一个学生，就这样因为不是问题的问题，在他心理上造成多大的伤害，从此一蹶不振。

恨人有，笑人无”！成为穷人的普遍意识。自己富不了，别人也别想富余起来。看到不如自己的，没有同情心，反而给予刺激。这样才能满足他那颗卑微的自尊心。

队里挖洞修渠

受赵仓粮盗粮安装管道启发，李云登要利用这里地形，做一个小水利工程。李云登多次查勘地形，觉得在这里做一篇水利文章，大有可为。

他的思路是，将场面里下雨所存的积水，用管道引导到比它地形低的一个存水坑里，既可供牛羊喝水，又可到夏天灌溉农田，好处很多，只是怕小孩玩水溺水，发生事故。他将这一想法汇报给队长张来生。队长说，“这是个好事，搞吧。只是告诉家长，不要小孩进去耍水”。几天之后买回一些管子，派了三个人挖开沟，将管子安好，接头用沥青接牢。起点是场面低凹处，赵仓良盗粮的起点。终点是一处多年队里和社员挖土挖出来的大坑。占地面积约有5/6亩，深有2/3米。平时下雨时，就有积水存在底部，只是水少。这次把大坑的底子也用水泥摸了一下，估计往下渗水的问题解决了。

水渠建成了，社员们也开始争论了，自然分为两派，有拥护的，有反对的。有人说，我们全村人头顶上顶个大水库，很危险。哪一天下暴雨，逼(bia)塌这个大水坑，说不定全村就危险了。有人说，没有用，瞎费人工，不会存下多少水的。有人说，谁想出的办法，真聪明，用处太大了。后来根据提出的存在危险隐患，又加了一项防大水患引水工程。有效防止水位过高，形成的逼(bia)塌事故发生。 后来这个水塘真的起了很大作用，夏天，可以方便地饮牛羊，饮骡马不用此处的水。在天旱时还可浇灌农田。里面生长出许多青蛙和小河蚌，有许多人网上喂鸡。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运动中，还在这里打一个洞，后来变为生产队的土豆窖和萝卜窖。在那个时代，能够将自然条件充分利用起来为生产队，为社员作出有益的事情，在我们生产队只有李云登高柱石和苏美等几个读书人能够灵活运用知识，为我们队里和社员们作出贡献。难怪毛主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李云登的实践，证明了毛主席的话是千真万确的。

　　 十二

李云登最近陷入深深地精神痛苦之中。婚姻和爱情的撕裂，使这个硬汉，也陷入彷徨和矛盾之中。前次去她家退婚，被数落一顿，最近又捎话，要求李云登去一趟订婚女方家，商量结婚一事，他已经意识到，此事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此事看似孤立的，其实它牵扯到家庭、社会、传统观念和社会道德一系列的问题。

李云登不仅面临婚姻爱情家庭的问题，还面临工作事业的问题。队里的事情，明明看着不对也不能改变，好像周围的人，都处在麻木状态。众人皆醉我独醒。自己的力量太单薄，无法改变现实。还有那些来自上面的指示精神，各种主义和思想，各种运动，都要深刻领会，还要贯彻执行。”李云登，你忧虑自己的前途，忧虑生产队的命运，国家的命运，又能怎样？你能做什么？生活处处给这个生产队里唯一的知识分子出难题，而且每题都无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残酷的现实又一次考验了中国的知识分子的意志和品格。“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难道牺牲自己，委屈求全，往往是自己的最后的归宿？”大多数人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往往采取鸵鸟战术，装作若无其事，什么也没有发生。李云登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