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在雾春

英的眼睛

1

唐代进士王涯曾饱含深情地作《闺人赠远》：

花明绮陌春，柳拂御沟新。

为报辽阳客，流芳不待人。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最无价的渊渟只当留给愿为之舍身一跃的人。

三春如人，比人属意更深，以酝酿了整个冬季的美丽来永远期待着远客的来临。

在冰天雪地里蛰伏，在一个又一个的清宵薄暮中整顿妆容，为的是等待久久未归的良人；一旦被时节启动，就在刹那间竞相怒放，把寂寞已久的人间焕发成生机勃勃的十里春风，让人流连让人沉醉在氤氲馥郁的千种风情，万方花海中。

2

雾春的印象是来自皖南大山深处的一个小镇，好多个天边鱼肚白的早晨，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中，各种香气混合着凉爽的晨风，不时被一个忙碌的身影扰动。

这是个面部线条柔和的神情妩媚的女孩，我就问，很多人都说来这里必看雾春，可是这么多天了，没看到雾，光有春。女孩说有雾的时候风景是特别好看，雾是一阵一阵的，就像牛奶在清水中流淌，在山谷里蜿蜒，它是分明的，也是混沌的，没看过的人，一定会流连忘返。

女孩很有语言天赋，说得让人心驰神往。我笑了，她也笑了，有一口好看的洁白细牙。

她才二十出头，但在早婚的山镇，她已经是老板娘了。她的夫君很瘦很小，精神头也不太好，看着让人担心，这让我想起来前朋友说的，这里发女不发男。

3

就在一个星期前，城里春的气息还没有半点踪影。也没有朋友相约去踏春。

二月将去，新河景观带的无数柳条仍无半点新芽，迎春的大团垂蔓仍是毫无生气的枯干，连绵的树冠在空气中像稀疏到极致的简笔画，整个沿河林带萧条疏淡，空寂冷伤。

没有晶莹剔透的冰雪，也没有碧空如洗的暖阳，连月之间，只有没完没了的阴阴答答，只有阴霾和阴沉交替成没有尽头的漫长。

这个迟滞的春天在惊疑地观望，仿佛前方有一个巨大的不安。

4

我们决定再去江南，不管有没有阳光。

过了江，顺着国道，且走且停，沿途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象：

几乎一夜之间，地气萌动，大地回春。

晨风清露中的朱砂梅已经满树含苞，累累欲放。苞尖殷红欲滴，苞瓣砂紫渐淡，紫红渐替之间，似乎分明历历，又似乎隐约难寻，幽香袭来，直欲沉醉此生，不要江山也不要美人。

而河边水暖春阳普照的花丛中，已是满树芽苞争相攒簇，尽皆怒放，浓艳之极，在阳光下溢彩流光，满眼深深浅浅的春意盎然。

5

有时我想，我们为什么这么迷恋春天？我们是在等待一个佳日良辰吗？

不是的，我们只是为了抚慰自己在刻意目睹大自然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我们一直期待有那么一刹那，我们能在艳阳下的花丛中静静地体验来自基因深处的温暖与感动。

武则天游上苑时闻报春蕾未绽，作《腊日宣诏幸上苑》云：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写得豪气干云，这是喜春。

而李清照在南渡怀念故土时，面对满眼春风，作《临江仙》云：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何其悲戚，这是伤春。

我们是在以寄情于景的方式来解析人与自然的相互作用。但是解析的最终结果让我们更加迷蒙。

我们终于来到了小镇，再来时，那个卖早点的小店不见了。听说年轻的老板娘——那个爱笑的女孩跟随大帮去新疆采棉去了，一直没有再回来。

依然是天边鱼肚白的早晨，依然没有雾，只有春。

我们只是相逢在心中的雾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