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那难舍的黄崖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站在黄崖沟雨后的小山峁上,草木香味清晰可闻!</p><p class="ql-block"> 十屋九空的小山村,显得如此寂静,竟让人觉得已入禅境。只有隐约的传来远处树上麻雀的“叽喳”声,才让人觉得并没有远离俗尘。</p><p class="ql-block"> 曾经让我几度生厌、梦中都想着逃离的这一溜山沟,如今却让我的画笔,无数次勾勒它深藏的意境,一时间,除却重新描绘它,竟无法激活我的动笔之灵。我疲惫而略显佝偻的身影,只有在这形如肠胃的山庄,才能自然的挺拔。究竟?它是我的灵魂,还是?我是它的主人。</p><p class="ql-block"> 每个人的心扉,都堆积起岁月沉淀的一层层的年轮。我年幼的记忆里,这山庄的形色,如同堡子梁的脊背,苦难深重。</p><p class="ql-block"> 从新井沟蜿蜒而行地沉沉的木桶,背来的是一个个关于狼的故事。可那些干渴的喉咙,在木桶里吸水时发出的“咕咕”声,和我父亲讲述的狼咂血,是一般的声音。庙岘岘子的石崩子上,夜呱子尖声的惊叫,淹没了年家坡下两个瘦弱身影发出的哽咽,三星,怯怯的钻进了横在天际的云层,启明,刚刚露头在涝池沟东面的梁顶。</p><p class="ql-block"> 庄口的几攒老榆树,浑身布满了皱纹。努力的挺起弯曲的腰杆,向所有的生命,昭示着黄崖沟并不贫瘠,且永存不屈之风!尤其在北方还未透热的暮春,用一串串榆钱,填补着青黄不接的碌碌饥肠,用一根根手臂,抚劝着愤愤不平的拳脚相争。</p><p class="ql-block"> 一群群的人,如同一捆捆的山柴,行走在 黄昏暗色映照下高耸的东埫梁上,洞洞台子悬挂在半空的黑石洞,张着无情的大嘴,等待着对他们的吞噬!而后将他们融进每一处山峦土地,将他们的毛发化作扁菠,身上的垢痂蜕成一坨坨的地打菜,用他们未干的血液和水分,滋养着参差不齐的“和尚头”,在近乎干裂的土地中顽强的生存。</p><p class="ql-block"> 我爷爷用冷酷的表情,怒视着一群人将瓜皮翻转着如狗般的啃。放下手中的榆树枝削成的手杖,用三弦脆生生的弹奏着故事,那些关于三圣母的故事。刘司令捐资的圣殿,压在火字上,于是三年滴雨未见,任凭四十串写着军官名讳的铜铃,肆意的“叮呤!”。火家台的烟雾中,圆化了三圣母的金身,更是旱灾成殇。三弦戛音,无奈将呲着牙的母猪,拖上方拉牌梁顶,喙开用麸皮绘制的天河,仍然等不来及时的云雨。迟迟不醒的龙王,在阴历八月庄稼收尽的时节,方才惺眼一睁,让五沟十八埫豁口无数,只留做秋冬时无尽的打夯号子,掷地有声。</p><p class="ql-block"> 我不谙世事的挥着羊鞭,只盼着勤二爸神奇的水炮子还能打下崖边的山鸡,在柴火里扒出的焦糊味中,满足我对腥荤的渴求,弥补着生产队的那头青马从牛圈沟悬崖上摔死时,未能让我这懦弱的家族饱餐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坐上高高的山尖,迎面吹来的风里,还有鞑靼人硕大的牧群发出的腥臊味,鞑靼人北去的千百年后,现代文明仍未将这余味消除。我极目北方,一亘黑岭在百里外阻断我的视线,也阻断了我对挥鞭先辈的追踪。我只好将念头收敛,蜷缩于当下。于是,在我的目光里,一条黑色的长虫,在山峦间蔓延而行,头上冒着长长的青烟。</p><p class="ql-block"> 某个夜黑风高里,饥饿的剪刀,将待熟的麦穗齐脖的裁下,煤油灯下的簸箕里,黄绿黑三色的珍珠,裹着鼻涕进入胃脏。寻着踪迹而来的敲门声,被四眼狗挡在墙外,惊魂怎定。那些绳捆之苦,源于何处,怪就怪这该死的夜黑,这天杀的风高……然而,仍旧是这夜黑风高,乱座坟的羌坟被盗,孽骨纷纷,鬼灯绕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逃离!这不算邪恶的念头,蛊惑着我,可我竟不知逃往何处。</p><p class="ql-block"> 一群破烂流血的脚后跟,翻过两座大岘,首次闻到现代文明的尾气。白景公路上偶尔路过的解放车,搅扰着我接受训导的神经,那沉闷的加油声,分明是车上载满了急赴山外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西湾的苦井水,一次次侵蚀我尚未成熟的七魄。我终于在窦家沟于皋兰县城之间的绿皮火车上,用一次次的逃票,结束了我弃农从文的美梦!</p><p class="ql-block"> 我背负起行囊,用钉满铁掌的皮靴,开始丈量我的青春的尺度,结果是,我的青春和激情,加起来也就我的那条围巾那么长……</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我已是满怀疲惫,鬓发显沧!我脱去了皮靴,扔掉行囊,回归真本,再次踏进这千崖万洞中包藏着神秘的故乡!</p><p class="ql-block"> 我怀揣着残缺的、一半在城一半在乡的梦,用早生的华发和中年人特有的步履,重重的摔打和踩踏这一片已让现代文明侵蚀了多遍的土壤。</p><p class="ql-block"> 天窗眼憨厚的目光,早已充满狡诈。新井沟仁慈的胸怀,也已让倒虹吸里粗野的气息挡在幕后!王家梁神秘的影子,也已让无数追梦者践出无数划痕。</p><p class="ql-block"> 我驻足于每个曾经的过往,思绪如同每家的房舍般换了新装。回忆里阡陌间的人影憧憧,已凝固成眼前的一处处挺立的石崖。汩汩流淌的河水,吟唱着改换时代的序曲,在一双双石眼期盼的眼神下,穿过村庄,绕过石阵,冲刷着我儿时的梦魇,奔泻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空中突然飞来一直繇鹰,在村庄的上空久久的盘旋,惊起无数鸟儿慌乱的飞遁,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我也如繇鹰一般俯视着这个让我亦厌亦喜的黄崖沟,让我久久不舍的黄崖沟!</p><p class="ql-block"> 我所有的梦,终将埋入那深邃的石拉牌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