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不能忘记的？《无字》读后（一）

秋叶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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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点岁数又爱好文学的人，看题即知出处：张洁早期的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原封不动，我只加了问号。一是个人情感经历的困惑，二是读了女作家的压轴之作《无字》之后的确认。

三卷，90多万字，书名却是《无字》，令人唏嘘！写作大半生、两次获茅盾文学奖的著名作家，之后搁笔，无师自通，画画去了。无字，实为无语，无话可说、不想再说了。

这本书带有一定的自传性，扉页题着献给母亲。书中，主要写了两个男人——父亲顾秋水，苦恋多年终为眷属又成冤家的胡秉宸；两个女人——女主吴为和母亲叶莲子。祖母墨荷、女儿禅月，落笔不多，前者溯因，后者对比。

我上大学时，作家声名如日中天。找来轰动一时的旧作《爱，是不能忘记的》，再读，果然，以女儿口吻讲述母亲至死不渝爱着的人，背景身份岁数等，与胡秉宸相符。《无字》中，人活着，情没了，遍体鳞伤，最后疯了。

这下子，轮到我无语良久……

去年年底，从一位作家的朋友圈看到张洁辞世，提到呕心沥血十几载的封笔之作，立马下单，纸质的——便于标记查找写书评。

第一部有点看不下去，时空跳跃、情节碎片，在吴、胡二人的情感点滴和顾、胡二人的出身经历之间，来回切换，还有一些历史事件回顾。

懵圈，两个男人的陈谷子烂芝麻与女主的情感故事有何干系？还要长篇累牍从头道来。第二部，除了顾、叶的经历结合，其后母女俩极其悲催的苦难历程，前边相当篇幅，还是顾、胡二人的乱世闯荡。第三部，才是女主人公二十多年的爱恨情仇。她怎么姓吴？不清楚，显然谐音“无为”。

读完全书，恍悟完整的出生背景、成长记录，是对人物性格的追根究底和遗传解码。比如，（顾秋水）“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种很江湖的毛病，日后不折不扣地传给了吴为。”（第一部P161）。再如，吴为后来在孤绝中自娱自乐，勉力让自己相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很可能是传袭了外祖母墨荷这方面的基因”。（P112）

张洁

两个男人之间有对比，出身教养不同，性情气质迥异，后来的社会地位天壤之别。都被时代洪流裹挟和包装，但骨子里一个难脱世家子弟阳春白雪的怀旧情愫，，一个是木匠儿子下里巴人的粗鄙不堪。

然而，在对待痴情女子的无情负心上，却是殊相同里如出一辙。

顾秋水，这名让人哑然失笑，他让清丽纯净的叶莲子一辈子望穿秋水。没头没脑、二五郎当地盲目追随他人，东跑西颠，没心没肺抛下妻女，任娘俩风吹雨打九死一生。

好不容易重逢，居然带着新欢，在同一个屋檐下，在妻女眼皮底下，旁若无人荒淫快活，畜生！吴为一生不认这个爹，对母亲从一而终的温良宽容不以为然。

胡秉宸身上，隐含着一种自幼熏陶的儒雅，有相当的旧学功底，“很会动之以情，特别是对女人”。单靠文字，就能打动芳心，当然，对方得是知音——深谙蕴藉之处。

所以，他能吸引吴为，不只是惊心动魄、出生入死的地下革命生涯，更有与他人比照下的别样风度和气派。

论自私，他不亚于顾秋水；论城府，更胜几筹。情场如战场，一点没错，长年的地下工作，养成了凡事本能地自保、神经质地留有退路、巧言令色翻云覆雨、牺牲对方保全自己等万全之策。

被老婆白帆几个耳光扇得住院，叫来吴为却撞个正着，眼瞅情人理屈词穷狗血淋头，却不吱一声澄清原委。别说心醉神迷心思单纯的才女，官场上摸爬滚打、颇有心计手段的女汉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凡此种种周密计划手段，施于原配和情人之间，聚散离合、来回周旋，前后上演了剧情几乎一样的戏码。结果，两个性情修养迥异的女人，都被耍得团团转。

掩卷推敲，顾秋水没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母女俩寄人篱下、穷困潦倒，备尝人间冷暖，已够凄惨，还要承受这家伙的凌辱欺侮，叶莲子奔向河边，不舍幼女才苟活下来。

经历了不成熟的两段婚恋，吴为对大她近一辈的胡秉宸，除了仰慕才情和革命资历，有无恋父情结？多少有吧，我觉得，尽管书中没提到这一点。

从情理上说，面对惨淡经营维持生计的母亲，还有一直饱受物质贫困和精神歧视的女儿，身心交瘁的吴为，太需要一个有社会地位和经济保障的肩膀，靠着喘口气缓缓神。而此人又口口声声厌恶发妻，对她爱得死去活来，两人走进婚姻，本是顺理成章的事。

问题没那么简单。吴为硬是靠手中的一支笔，改变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窘迫状况，而且屡屡获奖，海内外声名鹊起，成了人物。

为了自保一度冷下来的胡秉宸，这会儿上杆子穷追不舍，她没有想法？领略了此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阴晴不定，她没有疑虑？不太靠谱，只肯同居，延续可进可退的婚外情。

不承想被悍妇逼得山穷水尽的对方，却来劲了，以命要挟，只好就范。出人头地的著名作家，竟由不得自己？这个情节，我难以理解。

更大的阻力，来自母亲。还在唤为秀春的童稚年令，她就瞧出形在神散的墨荷飘然远去了，逆来顺受垂眉低首一生，然而“眼毒”，料事如神，是书中多处提到的。

见了一回，母亲就断言，吴为嫁给此人是一大劫难，没有好果子吃，决不点头。“面前是一台巨大的天平，一头是一家老小的前途，一头是胡秉宸，她必得决定取舍，必得毁去一头，没有调和而言。……对她是活该，因为她爱胡秉宸。可是年迈的母亲和刚绽开两瓣芽苞的禅月为什么要为他受苦？”（P205)

换成我，不会这样选择，背负如此沉重的十字架，殉情似的，能有心安理得的爱情甜蜜？自找苦吃。

同甘共苦相依为命大半生的母女俩，为了这个精明圆滑的男人，最终闹掰了。拿出户口本让女儿去登记的那一刻，是这对苦命女人最为心碎的时分。

吴为泪眼婆娑地离去，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撇在身后。这是她在投向胡秉宸之际，拖着的“沉重的翅膀”。不，是解不开的心锁，重千斤。（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