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之外

天河奔骁

　　 时光太窄，指缝太宽。

掐指算来，奶奶逝去已30年，爷爷离开我也22个年头了。长风扑面，想伸手揽住往昔，又怎可能？

清明时节，乱雨纷纷。

我挣命在烟火人间，碌碌无为，平凡无奇；我行止于青山环抱的小城，匆忙半生。

但我心怡然，亦略带遗憾。

青山之外，更有青山。那青山之外，墓塚里埋着我的爷爷奶奶，还有我的祖先。

　　与爷爷奶奶相处的时光集中在我的童年时代，只有短暂的三四年。他们是我最敬爱的人。

奶奶啊，您的话语谆谆如醴，您的笑靥和煦如花，您的手掌温暖如风，您的怀抱安然如港……爷爷啊，您夜里讲述的故事百听不厌，您开会省下的馒头喷香津甜，您微驼的脊背承载了我童年的快乐……

奶奶啊，您不该走得那么早，您没等到心心念念的孙儿结婚生子啊。爷爷啊，把您接到城里求医解除多年疝气病的折磨，也该健健康康多活几年……

走在故乡的村落里，抬眼看见灰布大褂瑀瑀独行的老者，我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刹那的恍惚里，俨然见到复活的你们，可惜，错觉的惊喜散落，我终复失落怅然。

尤其在团圆欢喜的日子，倍加想念。要是你们还活着，能享我的福，多好啊。

　　当又一场东风吹绿江南岸，又一场春雨乍然起，更想你们了呀，亲爱的奶奶、爷爷。

你们是那种定格在脑海里的磨灭不掉的人，你们是安息里活着的人。只要有一口气，你们就都是永生的，永远活在我的心上。

我愿为你们祭扫，一年一年，自然而然。这是我加在身上的责任。

置身于青山之中，铲除灌木小竹，清沟培土，还墓塚干净整饬。奉献三牲，燃烛敬香，献花焚纸，鞠躬礼拜。听爆竹在青山深处脆响，看香烟在坟头缭绕升腾。

何处青山不道场，此心安处是吾乡。

　　白云苍狗，时光如流。赏过几多春花秋月，经历无数世间无常。潮起潮落，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匆匆忙忙。几十年来，清明回乡祭扫，父亲和我几乎从不间断，除了去年新冠之因阻断一年。青山能阻隔并遥不远的铜宜两地，却阻隔不了对故土故人的怀想。

那些有关于祭扫的陈年往事，鲜活地流淌在记忆的河道，泛着波光，朝朝暮暮；那些有关于祭扫的细节，沉淀在记忆窖库的酒坛，经年累月，浓酽醇香。

想起我读书的那会儿，以及参加工作后的头几年，每到清明，父亲总是独自一人去往青山之外的故里，祭扫先人。或搭乘便车，或骑上破旧的自行车，一日两地，岁岁年年。后来我与父亲作伴。再后来父亲老得走不动了，我要么独自前往，要么带上老婆孩子兄弟姐妹同行。

想起那一年，我骑摩托载父亲行驶在黄泥坳黄家门前，天雨路滑，父亲从车座上跌落，爬起来依旧满面春风说一句：没事，黄泥巴弄脏裤子才叫个黄泥坳；记得还是用这辆车，我迎风吸土百里迢迢回乡祭扫，归途中火花塞故障，只能推车前行，素不相识的好心司机将我和车带到芳溪，在集镇修车……

那些略显苦涩的往事，而今在回忆的晒谷垫上翻晒一番，全然没了苦涩的滋味。千帆历过尽豁然，黄连汤里有回甘。

　　如今，跟我一起回乡祭祖的老父亲，也安眠在这边的青山之中，成了我清明祭扫的人了。痛啊，痛啊！

父亲啊，是您，给了我生命；是您，养育了儿女；是您，支撑了家庭……儿子才疏情长，不知用什么样的言语才能表达我对您的感谢。

父亲，儿子想念您。

　　我常想，人生在世，活着何其有幸，死又何所惧？ 生与死，本是自然的循环，是众生的归途。生的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至于将来，我们的后代会不会给我们扫墓，又有何关系？活着是一场旅行，活在当下，亦痛亦快乐，且行且珍惜。死后不留遗骸，或成尘回归青山，或化灰隐没江河。倘若如我所愿，生命终了，眼角膜能助人恢复光明，代我再看美丽青山，取去便好。何其荣幸！

青山处处，何须埋骨？青山处处，大地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