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

二木

文/二木

国画/二木

有人问我，如果叫你换网名，你会换什么？我不假思索：花青。

花青是国画颜料的一种色。中国画的颜料处处动人，连名字都这样惹人喜欢。花青像是从汉代走出来的书生，身着水墨青衣、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一身的书生气质浸润在宣纸上，一片青。

我第一次在宣纸上用到花青，是为一面沧桑的老墙打底色。挤一点花青颜料在青花小碟子上，调入清水和墨，偶尔加点赭石，毛笔时而侧锋时而中锋，墨色由浓转淡再由淡变浓。此时的花青像是一个穿长衫的男子，儒雅俊逸，纯正寒凉，如高山湖泊。又像舞台上的青衣，端庄、稳重，一唱三叹间，人已醉，心已碎，字字血泪句句悲。

一张排笔画的照片，最先吸引我的就是那盏青花灯笼，我把照片临摹了下来。明明只是青白两色，却偏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绚丽。落笔简洁，却有一种自内而外的华美。花青加清水点在纯白的画纸上就是青花。西下的夕阳搁在山头上，逐渐隐去了半边脸。天色像画家的妙手，涂抹着黄昏的天空，由橘红变成灰蓝，又悄悄捎上几笔黑色。我坐在染着五颜六色的画毡子前，用毛笔蘸满花青颜料，“叩叩叩”欢快地敲着。天渐渐黑了下来。那首叫“青花瓷”的歌充满了整个房间：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三月的江南是什么颜色的呢？我静坐在窗前，就着窗外嘀嘀嗒嗒的雨声描摹江南水乡。敲笔法敲出大珠小珠纷纷扬扬洒落在宣纸上，分不清是树叶还是烟雨。这个三月，有了花青颜料，江南摇曳成了天堂。哦！江南，你一定是花青色的。梧桐细雨胭脂泪，青色烟雨绕桥飞，伊人一袭青花旗袍，撑一把水墨油纸伞，青花哟，水墨哟，美人哟！那么自然，那么唯美！

女人的话题永远都是衣服包包鞋子、婚姻和孩子。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微信仙女群聊着，这些散散漫漫的话题让我开心。时光静静的、不紧不慢地前行，日子有着紫薇花的美好。我在有着清淡的墨香的画毡前打坐，毛笔和思绪一起悠游着。一抹胭脂色匀在花瓣上，藤黄加钛白落在花蕊里。当一些花青氤氲在老石头上，和落日的黄昏低声道别时，似乎每一颗流浪的心，都在一盏灯下得到永远的归宿。

昨天我和婉惠还是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的女孩，今天我们已是对镜拔白发的中年人了。初二年级，我们每天骑着自行车跨过高集海堤。有时候不想骑车了，我们会直接用脚步丈量海堤的长度。走在海堤边的海石上，一路捡拾着碧绿色的小海螺。那时候的我们，生活已经温饱有余，拾海螺其实是在拾开心。那条我们父辈用勤劳的双手，把一块块石头放在海里垒起来的跨海大堤，承载着我们多少的欢乐。课间的一次嬉戏打闹中，婉惠的钢笔扎破了我的嘴唇，蓝黑色的墨水融入我的血肉里。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我还是趴在课桌上委屈地哭了。婉惠手足无措，一脸的歉意。

后来，婉惠嫁到离厦门300公里的福州，服装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婉惠的妈妈每次见到我，都会说，这个和婉惠最好的。是的，这辈子，婉惠是我最好的闺蜜，没有之一。婉惠知道我喜欢旅游，去年秋天寄给我一大袋户外衣服。她说，以后我的户外衣服她全包了。而我，一直生活在厦门，一直碌碌无为着。现在，我的右下唇依然留着那一小块蓝黑色的印记。日子像那沉稳大气的花青，落在宣纸上，不动声色，让人不会忘记。这蓝黑色的印记，便是我的花青。

我的后花园种了好多三角梅和小果树。现在是树葡萄和台湾桑椹成熟的季节，早上，我会挎着小果篮去采摘成熟的果子。这一刻，我深深地为自己是一个女人而自我欢喜自我怜惜。我可以不去胸怀大志，可以在有着三角梅的黄昏静静地发呆，任时光虚度。这一刻，我可以拿起我的单反拍下一只在山茶花中采蜜的蜜蜂，拍下一只挂着露珠的柠檬果。或者拿起我的毛笔，画下一朵正在盛开的红玫瑰。春日的午后，我微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养生壶里翻滚着的老黑茶便是我的花青。

如果可以，我愿用余生的时间，只画一株阳光下的三角梅，用一抹孤傲的花青色点缀在老枝上，在这简单的日子里，无所事事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