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瑞芝

《大嫂》（原创）

在我八岁那年，我家在村里放了三天电影。放映电影的第二天，一辆大汽车把我的大嫂接到了我家。身穿红衣的大嫂头戴红花，笑语盈盈地一边扬手撒喜一边慢慢穿过弯腰抢钱的人群往前走。天女散花般被人簇拥着和大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地成了亲。那是我们村里第一家用大汽车接送新娘子的。我哥用当时的最高礼仪，最有仪式感的迎娶了他的新娘。所有的人都在夸大嫂的双眼皮大眼睛，所有的人都在夸大嫂的知书达礼，所有的人都在夸大嫂的温柔贤淑。所有的人都在夸大哥娶了个漂亮媳妇。我觉得无尚荣光，仙女姐姐到了我家。我一进家就粘着大嫂，走哪跟哪。大嫂天天给我讲《白雪公主》《七个小矮人》………大嫂让我知道了《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给我讲数学难题，给我讲怎样写作文……大嫂为我这个农村的孩子打开了一扇窗，头上的天空变得高远明亮，让我无比向往。看着随风摇曳的鹅黄色柳枝，对着池塘中畅游的小黄鸭，小小的我下决心要努力学习，一定要成为大嫂温良贤恭无所不知的模样。但我的大娘一看到大嫂却一脸鄙夷地说：“”那么瘦小，坐自行车上就不像个大人，干活没劲，屁股也不大，也不会生儿子，脸蛋好看有啥用？”

在农村人看来，大嫂属于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人。大嫂的纤纤素手，曼妙身姿，无一不在显示她的不谙农事。高中毕业以后，应哥的要求妈妈给他买了一两四轮拖拉机，大哥就开启了每天跑车拉砖的营生。一个秋高气爽得下午，大哥回到家，大嫂连忙端茶倒水，洗脸泡脚，烧火做饭，待大哥吃完饭，大嫂的傲娇的笑着给大哥说：“”我今天把棉花都锄完了！”当时的棉花都是先打营养钵育苗，然后栽到地里。温文尔雅的大哥用他特有的方式表扬了大嫂。第二天，大哥早早下地，把大嫂锄出来的营养钵，都一一归位，回到家对大嫂又一番表扬，然后在大嫂的再三叮嘱中又出车去了。

三年后，大哥买了辆大五菱车跑运输，大嫂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在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你咋着中，她把一亩三分地精耕细作得年年大丰收了。大娘在被现实打脸以后，逢人就骄傲地夸大嫂，把大嫂夸成了一朵花。

　　大哥爱大嫂春风十里秋水涟漪，大嫂爱大哥一眼万年刻骨铭心。一个家庭的温情更多地取决于女人，家中做饭的第一口必须是大哥吃，大哥洗头洗脚大嫂必定亲力亲为，几十年如一日，和和美美。大哥和大嫂的善良在我们村家喻户晓，大哥当年开四轮给乡亲们打场不收钱，大嫂把别人撞大哥车的赔款全部捐给了教堂。大哥和大嫂善良着她们的善良，把平凡的日子撒满糖。人们都说善良的人有好报。

90年代，改革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农民也都纷纷走出故乡去远方寻找梦想，乡村日益繁荣，住房由原来的三间瓦房变成两层小楼。大哥把车卖了，盖起了我们村的第一座两层小楼后就和大嫂一起去许昌做生意。大哥勤劳能干，大嫂温柔和善，生意兴隆，万事圆满。大哥带大嫂仗剑走天涯，去时风吹黑发，回首却已病入膏肓头染霜花。大娘曾说：“两口子不能那么好，太好了，过不到头”。一语成谶。世间的风说吹就吹，人间的苦说来就来，灾难是个猝不及防的东西，让人措手不及，无法避开。劳累过度，大哥患了肝癌，病的很重很重。一直被大哥挡风寒护周全的大嫂，柔肩担起了生活重担。大侄子在上大学，上初中的小侄子毅然决然辍学，十三岁就顶天立地和妈妈一起挣钱，让爸爸住最好的医院。大哥住院一年，病情有所好转，大嫂养家糊口挣钱，大哥一人回老家修养，梦想着早日和大嫂团圆。在生命面前，人类是多么的脆弱不堪，在大家都认为大哥已经好了的时候，3月11日的晚上十一点多，大哥突然地就大口吐血，被大娘的儿子毛孩哥紧急送到医院。大哥临终一直吐血，吐完一口血喘着气拉住毛孩哥的手不停地说：“哥，我和你亲，我不放心小品，你要替我照顾她”。大哥就这样不断吐血艰难地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就在那个夜晚，大哥带着永远的不舍和终生的遗憾永久地闭上了双眼。那个夜晚，挚爱他的大嫂和至亲都不在身边，那个夜晚，大哥永远定格在了41岁。41岁，年轻的让人撕心裂肺般生疼的年纪。人生早就写满了别离，万物凋零，没有归期。

大嫂和所有的亲人都是第二天赶回家的，大嫂摸着大哥那带着万分牵挂和期望的面庞，紧紧抱住大哥：“我是小品，我回来晚了，我是小品，我回来晚了”。大家无法想象离开大哥，大嫂怎么活？大悲无泪，大痛不言。在大哥的葬礼上，大嫂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忙碌，安排事宜，没有掉一滴眼泪。看着大嫂那瘦弱忙碌的身影，让人心疼的几乎窒息。我们怕她坚持不住，劝她休息，她说：“我没事，永才没有走，他就在旁边看着我，他不会让我孤苦无依”。抬起大哥灵柩出门的那一刻，“我的亲人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人扒皮抽筋的疼痛，撕破了整个天空，刺痛了每一个人的心灵，碎了一地的伤心遗憾。大嫂紧紧扒住大哥的灵柩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哭声，她此刻才意识到，这个她最爱的人，最爱她的人就要和她阴阳相隔，永不能相见了。她不相信，也不愿相信，深爱她的男人就这样撒手人寰，离她而去，留她自己悲喜自渡孤军奋战。

葬礼结束之后，大嫂把我们姊妹四个叫到面前，把我们拿的礼钱一一放到我们手里：“你们都还小，手里都没有钱，你们心里记着大哥就行了，把钱都拿回去“二嫂说：“大嫂啊，几年前老二做生意赔钱了，借你一万元，你说是手足情，不要了。你省吃俭用，挣钱那么辛苦，这钱我不要。”后来，大嫂把二嫂的礼钱放到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里，不声不响地让二嫂带回了家。

临终没能和大哥见上一面，是大嫂心中万劫不复的遗憾，背负着无法释怀的内疚，清晰的记忆中，大哥那温暖的笑脸能抵挡人世间所有的严寒。

大嫂每天做着和大哥曾经做的一样的事情。凌晨3点起床熬汤和面打豆浆，让小儿子睡到五点再起床，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早餐店每天都忙到中午12点，锅碗瓢盆洗刷后休息两个小时，再去菜市场买食材，洗面筋，剁包子馅，忙碌到晚上八点左右才能真正的休息。周而复始，岁岁年年。每天晚上吃饭，大嫂都先给大哥盛好饭，放到她对面，她边吃边和大哥家里家常的讲今天生意的情况，常客们的状况。大嫂千叮嘱万叮咛：“永才，我就在你身边呢，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你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一定是怕你吐血吓着我。”

时光轻悄流转，碎了一地忙乱，弹指流年，小儿子结婚了，儿媳妇和大嫂一样贤惠能干，家和万事兴，人间不负早行人。早餐店生意兴隆。大嫂把大哥深深藏在心底，时刻带在身边，眼里有星辰，胸中有山河。大嫂给小儿子在许昌买了车和房。大嫂在小儿子有了第一个孩子后，在郑州给大儿子买房结婚。大儿子在一个大公司上班，媳妇是儿科大夫，生活甜美。大儿子有了一双儿女，小儿子家两个男孩，大嫂常常对孩子们说：“你爸看到你们这样幸福，一定很开心。他活着没有享福，现在他可以安心了”

大嫂经常穿梭于许昌郑州两家之间，谁家需要，她就义不容辞地去那边。大嫂说她是在带着大哥一起活，她一直带着大哥的遗愿努力生活的顺遂平安。她和儿子们平安富足，大哥才能安心长眠。灯光璀璨，蓦然回首，再也看不到像你一样的笑脸，山河远阔，人间星河，不说思念，尽是无药可医的思念。

大嫂带着大哥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我们曾劝她有合适的也找一个伴。她坚定的说：“此生只许一人，我们心在一起，就永远在一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阴阳不见又如何？人生固短，有爱承欢。大嫂今年已是花甲之年，善良勤劳永驻容颜，笑语盈盈的样子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