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石浦

玲

　　^三年封控，一朝解除，重启背包行。2023年3月7日，搭乘大巴，从上海穿越杭州湾，直达宁波象山石浦鱼港。

　　^象山是一个半岛，三面环海，一面与宁海相邻，海岸线长达800多公里，这里有一座历史悠久的石浦渔港。

^石浦位于象山县南部，是中国最早海洋发祥地之一。秦汉时期，就有人在这里捕鱼，而到了唐宋时期，石浦已成了远近闻名的渔港商埠、海防要塞，当时被誉为“浙洋中路重镇”。

如今，石浦集国家二类开放口岸、全国渔业第一镇、国家历史文化名村名镇于一身，被著名文人余秋雨先生称为“活着的古渔镇”，是一幅浓缩了“男不耕女不织，一年生计在渔船”的历史画卷。

　　^乘上客运站外的公交302路，不到5分钟，就到了海边港口。放眼望去，只见很多的渔船停靠在岸边，港区非常大，港池的中心线有十八公里，是中国六大中心渔港之一。

　　^港区被群山环绕，从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避风良港。

　　^它的地形就如一个弯弯的月亮，港口东南面的东门岛，对面山岛和南田岛，成为港口的天然屏障。

　　^港湾里风平浪静，可以停泊上万艘渔船。

　　^海港内的渔船往来穿梭，海鸥低空飞翔，一派渔乡风光。

　　^石浦镇有一座将近七百年历史的石浦古城。

古词“蜃雨腥风骇浪前，高低曲折一城圆。人家住在潮烟里，万里涛声到枕边。”勾画出了石浦老城依山傍水、岛礁环绕，山城港共生的诗画意境。

　　^这座古城一头连着渔港，一头深藏在山间，沿山而筑，依山临海，人称“城在港上，山在城中”。

　　^古城老街随着山势蜿蜒而上，脚下是老石板铺就的阶梯，两旁一排青砖木屋，高低错落，透着一种古朴和宁静。

　　^这条老街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每隔50米左右，就有一座跨在街上的防火墙。古城里一共有5座防火墙，墙中间的门洞叫封火门，上面砌有高高的砖墙，下面呈圆拱形，供行人通过。假如一个地段不幸起火，有封火门作为隔断火势就很难蔓延。

封火门是石浦老街上珍贵的历史遗迹。

　　^街的最高处，是始建于明代的瓮城老城楼，数百年的历史，使城楼历尽风雨，阅尽沧桑。经修复的城墙中，有些墙砖竟还是明朝洪武二十年时的老石头，将近700年的高龄了，弥足珍贵。

　　^城楼正中的一幅牌匾上写着“威镇浙洋”四个大字，威镇有海防的意思，防止海盗入侵。

　　^我出得城楼，拐进古镇最先发源的福建街。此街由福建人在康熙年间创建，始于“闽帮渔市”，货栈、鱼行近百家，一头连接瓮城，一头通向古码头。

　　^船只可随潮溯溪停靠装卸冰桶，保鲜鱼货。据记载，每当涨潮时，一个个冰桶在伙计们的转动下，轰隆轰隆地滾过整条福建街，甚为壮观，形成了渔港市肆特有的喧嚷景象。

　　^漫步街中，仰头望去，天几乎只有两尺宽。有人调侃说，街巷两旁房屋楼上的主人各自从自家窗口伸出手来，用不着伸直也能握出淋漓尽致的感情来。

　　^继续往外走，可以看到福建街上的金山旅社，两层楼房，大门紧闭。

　　^1933年，有声电影《渔光曲》剧组蔡楚生、王人美、韩兰根一行30余人，来石浦东门岛等地取景拍摄，就下榻在福建街的金山旅社。聂耳作为《渔光曲》的配乐人员也来了。原本准备工作一个多星期，不料却被阴雨困住，逗留了一个多月。

　　^金山旅社至今还保留着当年剧组在此下榻的陈设。《渔光曲》是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第一部在国际上得奖的电影，福建街也因此而出名。

　　^顺着街路往下走，踏着光滑透亮的青石板路，耳边仿佛响起电影《渔光曲》的同名原声音乐《渔光曲》，那凄婉的歌声，把我带进了当年的渔光岁月，辗转悱恻，久久不能释怀……

联想翩翩之际，“咚”地一声，额头撞上街巷出口的门框，顿时眼前金星直冒，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抬手一摸，破皮了，好在並无大碍。贴上创口贴，接连4天，贴着“标签”，招摇过市。

　　^目前，古城中还保留有四条老街。其中，中市街长250米，是古城保留最为完整的一条街。听人说，这里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之前，还是一条繁荣的商贸街，两旁有绸布庄、鞋庄、药店等100多家店铺，如今这些店铺遗迹仍旧清晰可见，它们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几百年来的风风雨雨。

　　^虽然如今老街已不再繁华，但还保留着古朴的风貌。生活在古城里的居民们，也都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

　　^逛完古城，入住海边的“忆江南酒店”，挑了一间海景房。推开窗户，便见海浪，丝丝咸风潜潜而入，记忆中的味道把我带进童年的时光。

　　^入夜，佇立阳台，淡淡月晕、点点漁火、烁烁霓影、道道柱光，柔了心，融了情……

　　^第二天早晨，在酒店对面海丰广场公交站台乘310路上东门岛。

　　^我在公交车上向东门岛报到。

　　^车到终点，下车登顶，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仙气飘渺的山海水墨画：“烟雨空濛潮亦早，滩涂海马行书草”。

^山顶上矗立着一座“如意娘娘”庙，金碧辉煌。指路牌上标的是“海神庙”，护山员说是“妈祖庙”，庙旁石碑上又写着“台湾一一台东海神庙”，一庙几名，弄得我一头雾水。再问，护山员只知道此庙系台湾人所建，其它便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回家后，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才知道其中还有一段辛酸往事。

　　^据象山当地传说，如意娘娘是象山渔山岛上的渔家少女，当她得知出海捕鱼的父兄海上遇难的噩耗后，便奋不顾身地跳进了大海。

姑娘下海处浮起一段木头，村民将它雕成一尊佛像，并建娘娘庙供奉。

　　^石浦最东边，有座渔山岛。

1949年石浦解放，渔山岛还在国民党军队控制之下。1955年4月，国民党军队撤退，岛上93户487名居民被带去台湾。

　　^渔山岛人信奉如意娘娘，走的时候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带上庙里的如意娘娘神像。倘若不答应，他们决意不走。

　　^到了台湾，岛民们被安置在台东县富岗新村。这里依山傍海，和大陆石浦镇非常相似，为了表达对故土的思念，就把富岗新村称为小石浦村，并把“请来”的如意娘娘供奉在小石浦村新建的海神庙内。两岸渔山岛人之间，从此音信杳无。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400多人的小石浦村现已发展成为1500余人的大村，但村民们依旧说着象山石浦方言，延续着石浦的乡风民俗。

　　^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两岸开放探亲之后，台湾小石浦村的渔山岛人，终于踏上了回乡的路。1988年是第一次见面，阔别了整整40年之后，分隔海峡两岸的渔山岛人，终于相聚了。

从此，台湾小石浦村的渔山岛人几乎每年都要带着孩子回来探亲访友、寻根问神。

　　^两岸的渔山岛人都希望，他们共同信奉的如意娘娘，也能回到家乡来看一看。

在小石浦村村民“亚洲飞人”柯受良的兄长柯受球的发起下，这些当年的象山石浦人，护送着当年被自己请走的海上保护神一一如意娘娘一起回象山省亲。

　　^2007年7月27日，阔别了52年的如意娘娘神像，终于第一次踏上了回家省亲的道路。台湾小石浦村回乡祭祖的54人，护送着塑身神像，回到了渔山岛。

　　^同年9月14日，如意娘娘应邀参加象山县举办的第十届中国开渔节“妈祖祈福巡游活动”，再次回到故乡。

　　^如意娘娘神像到达东门岛，岛上顿时鼓乐齐鸣，迎候已久的石浦鱼灯队、鹤浦龙舟队、东门船鼓队以及潮水般涌来的渔民，纷纷以他们特有的虔诚，迎接娘娘回归故里。虽天空突降细雨，但岛上依然万人空巷，两岸渔民共祭神明，同祈吉祥。

　　^省亲迎亲仪式按传统方式进行：村口接驾，步行进村，村中路祭，列队进入东门岛天后宫。

将如意娘娘请入大殿神座后，庙祭开始，两岸渔民代表互赠礼匾和旌旗，司仪念唱，众人祭拜……

　　^从那以后，每逢中国开渔节，台东富岗新村村民都要组成省亲团随如意娘娘来象山省亲。

渔家认为如意娘娘、妈祖娘娘同为海神，在神界也是姐妹，因此如意娘娘在象山期间就以妹妹的身份进驻东门岛妈祖庙省亲。

　　^妈祖“姐妹”在遥隔海峡两岸，相思半世纪后终于团圆了，两岸同祖同宗、同根同脉的石浦人也相聚故里。

这个两岸石浦人一脉相承的古俗，已被命名为“石浦一一富岗如意信俗”，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是中国唯一包括海峡两岸民俗文化的一项国家级“非遗”。

　　^沿栈道下行，是妈祖广场，广场中央高矗着巨型妈祖娘娘雕像。

　　^广场下方是振远城城墙，墙内炮台直指远方的海面，坚墙利炮曾令当年的倭寇闻风而逃。

　　^振远城下，是观音禅寺，寺内供奉着木雕千手观音、形态各异的木观音群像和玉佛观音。

千百年来，朝野共崇的两大救世救难的中华女神，在东门岛携手相遇了。

　　^最下面是“海防公园”。

　　^公园内的东门灯塔坐落在东门门头岬角，地势雄奇，高10米多，其下海潮汹涌。

民国四年（1915），东门岛任筱和、任筱孚兄弟筹资买下东门门头山，并出资建造了灯塔，为过往船只引航。

这是浙东沿海第一座由民间出资建造的近代灯塔，也是浙东灯塔群中唯一由中国人建造的灯塔。

^2013年3月5日，东门灯塔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5月29日，东门灯塔正式移交给国家有关部门，正式列入国家公用干线航标序列。

　　^灯塔不远处，有一碑亭，亭中竖有清代榜眼黄长霖撰书的《象山东门岛灯塔记》碑。

　　^灯塔上方，建有《东门岛灯塔陈列室》，里面有介绍任氏兄弟事迹的展板：

浙“二难先生”即任筱和、任筱孚兄弟……数十年如一日，自奉俭朴，辛勤积蓄，悉付诸利人济世，兄弟同心同德，至老不休，时人称“二难”，即难兄难弟。

　　^民国十五年（1926）冬，著名革命人士蔡元培、马叙伦遭军阀孙传芳通缉，几经辗转来到象山，最后在东门岛的灯塔避难。蔡元培想去福建，因陆路设有军阀关卡，海路又有海盗，是“二难先生”自告奋勇，亲自驾驶绿眉毛船保驾护航。蔡元培临行前为东门岛灯塔题词：“出其东门，介尔昭明”。

现在公园里塑有蔡元培的雕像，像下刻着他的题词。

　　^当年拍摄《渔光曲》的外景地就选择在这座东门岛门头山上。

　　^听说，每逢开渔节，整装待发的船工们会“吼”响“开渔号子”，场面蔚为壮观，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沸腾了整个渔港。可惜现在是休渔期，一饱眼福成了奢望。

回来后，突然记起若干年前，我曾在电视里看过中央台播出的百集系列纪录片《远方的家一一沿海行》，里面有石浦开渔号子的内容。难抑兴奋，匆匆赶去图书馆借出DVD碟片，当场翻录，借花献佛，以供“分享”。

　　^结束了二天的走访，返程途中，久久“迴旋”于耳的，是《渔光曲》中那哀怨凄婉的歌声：

“云儿飘在海空，

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晒鱼网，

迎面吹过来大海风。

潮水升，浪花涌，

鱼船儿飘飘各西东。

轻撒网，紧拉绳，

烟雾里辛苦等鱼踪。

鱼儿难捕船租重，

捕鱼人儿世世穷。

爷爷留下的破鱼网，

小心再靠它过一冬。

东方现出微明，

星儿藏入天空。

早晨鱼船儿返回程，

迎面吹过来送潮风。

天已明，力已尽，

眼望着渔村路万重。

腰已酸，手也肿，

捕得了鱼儿腹内空。

鱼儿捕得不满筐，

又是东方太阳红。

爷爷留下的破鱼网，

小心还靠它过一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