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工站的那些事儿(七)

肥皂有脚

<p class="ql-block">  老四楼每层有近二十间木板屋,南北向以长廊相隔,可称其为七八十年代的廉租房。站里按职工家庭的常住人口调剂房子,母亲长年在乡下教书,顶多算打酱油的,父亲与我“俩爹癞子”便仅能分得一间。幸好这不大的统间朝南,正对着木材堆积场,一年四季都不缺阳光,不过夏天的西晒日头很猛。</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小县城的天际线极低,我常拿根小矮凳补着,站阳台上眺望远方,父亲说看得远对我的眼睛有好处。目力所及没啥遮挡,望出去视野寥廓。往南边的围墙外,除了零散的村落,便是成片的田地,空气中不时飘来炊烟的气息。</p> <p class="ql-block">  阳台也就二三个平方,靠西面的角落有个洗漱池,池边放着拖帚、扫把、垃圾畚斗等杂物。夏日的傍晚,父亲下班后回家,看到我浑身邋遢的样子,没两下就把我扒光了,提溜进池子里洗澡。浑身打满肥皂泡,在自来水笼头底下冲凉真舒爽,嘴里还哼哼唧唧的,那开心劲堪比在脸盆里洗大西瓜。</p><p class="ql-block"> 我在洗澡时总爱胡思乱想,有回正光溜溜地冲洗着,突然想起阿嬷讲的小徐文长捉弄地主老财的故事。那货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被人小鬼大的徐文长骗下水,光猪似地泡池塘里,徐文长借故将其衣物抱走不说,还自称“都来看”,说老爷您浴毕更衣时叫我,那“猪头三”果然中计,后被闻声赶来的村民一顿胖揍…瞬间灵感大发,如地主老财附体,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堆积场过往的行人喊,都来看!再来看!!来看过!!!</p><p class="ql-block"> 童音高亢,路人、职工纷纷循声抬头,但见一小毛孩赤膊赤卵,兀自在高处手舞足蹈。眼见引发关注,顿时心花怒放,正欲放个大招,来个飞(niao)流直下三千尺!岂料正拿毛巾给我擦身的父亲,啪啪给了我两记响亮的屁股括!我佯装着呦呦嚎哭了几声,底下看热闹的人全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p><p class="ql-block"> 酡红的夕阳沉入山脊,余晖下的县龙山逶迤静谧。朝阳台的西南方望过去,一列黑不溜秋的蒸汽机车,正拖着长长的白烟进站,呜呜的汽笛声响彻整座小城。</p> <p class="ql-block">  听大人们讲,县龙山的腹地,掏空筑有大型的防空洞和机车维修设施,战时能开进整列货车…捱了没两天,几个小伙伴便凑队去了老鹰山脚,四处瞎找之下,果然发现有道岔往山里通去,铁轨上锈迹斑斑,看得出很久没跑火车了。</p><p class="ql-block"> 穿过杂草丛生的缓坡地,成排的铁轨径直通到一个巨大的隧洞口前,两扇顶天立地的石门拦住去路。小屁孩们一筹莫展,心有不甘也只能悻悻而回。</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一个阴冷的冬日,恍若穿越时空,回到记忆中的石门前。试着伸手推了一把,厚重的石门轰隆隆地向两边自动开启,犹如张开双臂在欢迎迟来的客人。戴上配有头灯的安全帽,拧亮了手电,沿着锈蚀的铁轨向漆黑的洞窟深处走去。空荡荡的隧孔似无尽头,只听得到鞋底踩在轨道碎石上喀嚓喀嚓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黑洞向内延展,空间愈发开阔起来,全无想象中的闷浊感。明明边上人不少,却恍觉只身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头灯、手电的光束汇聚到一处比礼堂还大的窟地,但见立壁穹顶全用巨石严丝合缝垒就,俨然一座鬼斧神工辟出的大型宫殿。光影摇曳中,众人犹如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变成一个个木雕泥塑的人。</p><p class="ql-block"> 身后仿佛有一万雄兵,这刻皆屏息凝视。眼前浮现出一幅幅战争年代兵荒马乱的景象,昏黄的照壁灯映射下,巨大的火车头趴伏在检修台坞中,四周全是机修工紧张忙活的身影,一张张坚毅的脸庞滑落豆大的汗珠…沉钝的金属敲击声骤然停歇,机车缓缓重启,天量的蒸汽霎时从车头两侧喷薄而出! </p> <p class="ql-block">  谁能猜得到这座不起眼的山里,藏有如此宏伟的战备堡垒。遥想“深挖洞、广积粮”的年代,机器工业极端落后,天晓得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可惜早些年,听闻随浙赣铁路移线已废弃了。</p><p class="ql-block"> 当年的诸暨火车站是个二等站,进杭城的货运列车大多在此接驳加煤,每天停靠的客列比“小商品城”兴起前的义乌站还多,大人小孩提起来都一脸自豪。</p><p class="ql-block"> 从红旗路摇车山脚通往县龙山的铁路道口,因行人、车辆与火车抢道,几乎每年都会出条把人命。</p><p class="ql-block"> 通行列车飞驰过前,道班房的信号灯红光闪烁,伴随着刺耳的电铃声和敲紧的“铛铛”警示音,两侧的道闸慢腾腾放下。总有几个心怀侥幸的路人,趁火车通过前的数十秒间隙,活跌八撞地钻过道闸,冲往铁路的另一侧。</p> <p class="ql-block">  大人们说这叫“赶着去投胎”,随后摇头道被火车撞了也白撞,大意是“铁老大”不会赔几个钱,顶多补个多少斤全国粮票。还有个形象的比喻,说蒸汽机车在铁轨上跑的声响,听起来就像“轧杀勿管”。</p><p class="ql-block"> 森工站西门的对面,隔了条窄马路,有家供应蜂窝煤的小煤饼厂。有两年时兴“四特炉”,那炉子比普通煤球炉经烧得多,连带煤饼厂的生意都火到爆。</p><p class="ql-block"> 厂里的职工下班晚,统身煤灰黑乎乎的,遇到小孩偏又喜欢“张牙舞爪”,小毛孩们怕得如同见了鬼。站场的坏叔叔借机吓我们,谁再不听话,长大后给他分配个煤饼厂的女工当老婆,生下来的宝宝…哇!天然就是个“小黑人”!</p> <p class="ql-block">  如今的西门路高楼林立,一改往日的颓败模样。而当年很长一段全是黑黑的煤渣粉,厚的地方都能没过脚踝,哪天你穿了“回力牌”白球鞋,千万别打那过,逢雨天就更是糟得一塌糊涂。</p><p class="ql-block"> 蹦蹦跳跳出了森工站西门,左转是粮机厂的西门仓库,右拐顺着小斜坡向上,穿过立着水塔、卷扬机、皮带式输送机的货运场,沿铁路再往北走一段,就到了长长的客运站台。</p><p class="ql-block"> 黑夜与白昼交替,多少长龙般的列车进站出站,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在重复演绎。</p> <p class="ql-block">  火车减速进站前,老有几个胆泼天的“小木柁”会瞅准时机,猛地从车头不远处跃过铁轨,本事大的能蹦几个来回,连走南闯北的火车司机都被吓懵了,只能拼命拉响汽笛以示告警。</p><p class="ql-block"> 小朋友们爱把捡来的洋钉、石子放在铁轨上,等数完一节节车厢,再跑去看薄薄的金属碎片或残余的石渣沫,咂着舌叹服庞然大物碾压一切的实力。还常玩的游戏,是在轨道上比赛走“平衡木”,一个个灵巧或笨拙、滑稽的姿势,看谁能坚持得更久不掉下来。</p><p class="ql-block"> 天色渐渐转暗,远处有趟货运列车打亮前照灯鸣响汽笛,蜿蜒地驶过桃花岭。几个小身影像全无觉察,依旧摇摇摆摆地向前迎去,与火车头相撞的那一瞬,幻化成漫天的桃花瓣缥缈地散去,空气中只留下一串串银铃似的笑声…</p> <p class="ql-block"> (图片均剪辑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