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

毛伟国

初春三月，柳枝吐绿。钱江之滨，西湖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知从何时起，世人如此赞誉苏、杭这两个州。地处东海之滨，靠着太湖与西湖的这两个千年古城，以其气候、物产、人文之温润、之丰富、之深厚，被誉为人间天堂，也确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的。 杭州去过多次了。但大多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而已。最近的一次是五年前，陪业主去看杭州的西子四季酒店，西溪悦榕庄酒店，春风桃李别墅区。住了一晚，连西湖边也没有走到，就匆匆驱车赶路去了宁波。但不管如何也算是去了一次杭州。而五年后的今天没有了工作任务和时间安排，闲散自由如风中柳絮，大可放松心情，随心所欲了。 有兴致就去景点兜一圈，懒散了就在西湖边走走坐坐，看看层叠远山涟艳湖光，看看红男绿女来来往往，什么也不想，放空脑子发发呆。过一过所谓的慢生活。 西湖水域尺度宜人，如果湖面太小了会嫌逼仄，过大了看不见对岸则显得太空旷。坐在湖岸边的长椅上，身旁翠柳拂风，远处青山作屏；游船徐徐来往，水面粼粼波光；微微春风，暖暖阳光，真使你能体会到什么是“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虎跑，六和塔，灵隐寺，岳坟，三潭印月，柳浪闻莺，曲院风荷，净慈禅寺等几个老牌景点都去转了一圈。但也没有什么新的感受。 六和塔几十年前曾攀登过，记得还上过钱塘江大桥公路桥面，桥头有军人守护的岗亭。六和塔外形十三层内部实际是七层，层层围廊每一面仅是三个矩形的小空窗。沿着陡直的砖、木交替的楼梯，一层一层往上爬，终于到得最高层七层。凭窗眺望钱塘江和茅以升设计的著名的钱塘江大桥。八十多年前中国人能设计建造这样的过江大桥已是十分不容易了，此处的江面有1100米宽，大桥有16跨，单跨达67米。2016年，钱塘江大桥入选“首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名录。而现今随着材料性能的提高和设计施工技术的进步，千米寬以上的江面也都是一跨而过了。原来对岸全是稻田乡野，几十年下来，钱江南岸已是高楼林立，成为了杭州的滨江区。“六和听涛”是杭州新十景之一，但此时涛声是听不见的，耳中只传来江边公路上汽车来往的呼啸声响。 灵隐寺一大早就人流涌动。进寺的人，每个人可免费领取三支棒香，除了来烧香的阿婆团队，许多中年人，青年人也都是点着棒香朝拜四方，祈求完满心中的愿望，个个都是十分虔诚的面容。而在大殿里磕头朝拜，对着每一个菩萨双手合十的，不乏穿着时髦的年轻姑娘。宗教信仰精神力量历来是如此强大，根本用不着你去宣传灌输，一定会代代相传，香火不绝。看着这些穿着旅游鞋斜挎着小坤包拿着iPhone的年轻女生，若干年以后也许会有可能变成一个吃素念佛的老婆婆，心里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人的成长变化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个过程。由于人实在是多，几乎没有取景拍照的机会，于是匆匆转了一圈，逃了出来。 而“雷峰塔”和“胡雪岩故居”。虽然早就看过了有关资料，却都是第一次去。 雷峰新塔 西湖南岸，有一路不高的小山，是南屏山的余脉，称为夕照山，那个小山峰被叫作雷峰。 公元977年，吴越国王钱弘俶为皇妃喜得贵子，在雷峰上建塔，称“皇妃塔”。而老百姓都叫它雷峰塔。雷峰塔是一座八面五层楼阁式宝塔，塔芯为砖砌，外檐平座均为木结构。雷峰塔与西湖北岸宝石山上的保俶塔南北对峙，遥相呼应。五百七十多年后，到了明朝嘉靖年间，时逢倭冦入侵，放火烧塔，木构全毁，仅剩下青砖砌筑的塔芯。后来的几百年间，又屡遭四周百姓盗挖塔砖，终于在1924年9月的一天下午，轰然倒塌。自此，西湖十景之七的“雷峰夕照”便从一座残缺的塔芯变成了一堆废墟，彻底消失无影了。 元朝诗人尹廷高曾经写过一首题为“雷峰”的诗曰：“烟光山色淡溟蒙，千尺浮图兀倚空；湖上画船归欲尽，孤峰犹带夕阳红。” 你看：轻雾迷蒙，夕阳斜照，山光倒映，宝顶生辉，这是曾经有过的一幅如此生动迷人的“雷峰夕照”图。 雷峰塔消失了七十八年以后，2002年，在各方面努力协同下，新的雷峰塔终于重建完成。 新建的雷峰塔是一座全钢结构的仿古建筑，把残存的雷峰塔废墟罩在新塔的台基层中间保护起来，在塔底层可看到巨大的钢结构斜撑，跨度有四十八米。上面所有的荷载均有这些斜撑传递到基础上。内部虽然是钢结构，外形却是地道仿宋的五层楼阁式宝塔，每层都有平座挑出，可以依着栏杆看四周的风景，中间还有二部玻璃电梯，方便游人登塔。有不少人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样有点不伦不类。其实建筑与我们日常生活的其它领域一样，都要向先进的方向发展，不能固守陈规，才是出路。那些纯粹木结构传统做法的厅堂楼阁亭台廊轩，也只能是因为有一部分人内心喜欢或保留传统文化的需要而做一点局部的点缀，不可能成为现代建筑的主流方向。 雷峰塔上另一个特殊的做法是大量用了铜来装饰。柱，梁，栏杆都包了铜；瓦和屋脊，脊兽也是铜的；斗拱也是铜的，不过是空心的。原来传统的木建筑为了加大屋檐的出挑尺寸，避免斜雨飘进门窗，用斗拱来层层挑出，支承屋檐，它是承重构件，是吃份量的。而现在的铜斗拱则纯粹变成了装饰品了。 整个雷峰塔用了280吨铜。当然，用铜造价会高许多，但优点是耐久，避免了木结构要油漆保养的麻烦和容易干缩变形开裂腐朽的后患。 承担雷峰塔铜构件施工的是杭州的铜艺世家朱炳仁先生，他是第五代铜艺传人。二十年前就看过有关他的报道，杭州一些街道的围墙上，也有他做的铜艺浮雕。看雷峰塔上的铜瓦、脊兽、斗拱、栏杆，的确是做得不错。铜瓦是青黑色的，铜斗拱是暗红色的，铜柱和额坊上还有花纹，二十年下来也没有变化。猜想他的祖上，所谓的第一代，大概也不过仅仅是挑了个铜匠担，沿街叫喊配配铜锁铜钥匙，打个铜水勺铜锅铲。苦心经营，一代传一代，才能发展到做铜手炉，铜暖锅，各种铜工艺品，以至于承建了铜的雷峰塔，还在河坊街上建了个朱家铜屋。可见坚持不懈，代代相传，总是能做出一点东西来的。 雷峰塔的重建完成，把残缺了许多年的西湖十景算是䃼齐了。 其实早在1983年国务院批准的《杭州市城市建设总体规划》中，重建雷峰塔就已经被列入其中。1991年风景园林学会召开了重建雷峰塔学术研讨会。计划着要把缺失了那么多年“雷峰夕照”恢复起来，把西湖十景䃼齐。 但是，杭州是许多钟泱大人特别喜欢的疗养之地。雷峰塔边上的汪庄，曾是某位大人常年居住的地方。若重建雷峰塔，势必因游人的喧闹影响其静谧安适的生活环境。于是当地的大人答应不建雷峰塔，以免影响那位钟泱大人。直到1995年斯人彻底走了，当地的大人也换了新大人，重建雷峰塔才得以重新被提上日程，才得以真正实施完成。真是：吴王得子龙颜大悦喜建妃塔；大人在此威严不允休得造次。想想权力真是一件多么可爱的东西呀！ 雪岩旧居 二十年前，2003年，买到一本小册子《胡雪岩故居》。是介绍在2001年修复完工的胡雪岩故居的情况。胡雪岩故居号称是江南第一豪宅。书中有宅园的平面图和许多照片。看完后感觉在十亩多一点的宅地内，造的建筑有点多，清代的建筑装修风格，繁琐雕砌居多，清雅疏朗不够，当时也没有想去看看的念头。 胡雪岩，从一个钱庄小伙计最后成了清朝末年有名的红顶商人，一生也可以说是跌宕起伏。胡雪岩在他的豪宅建成后仅九年，便因经营亏本，其麾下的钱庄遭提款挤兑，最终破产清帐，所有家产被查封抵债。元宝街上的这幢豪宅仅作价十万两银子便换了主人。 胡雪岩故居在清末到民国期间，曾数易其主，已遭不同程度的改动。而到了文化大革命时，遭到了更大程度的破坏。到1980年末，里面竟然住进了138户居民，建了一幢五层的办公楼，还办了小工厂，留下了一台小型炼钢电炉。居民居住，除了房屋有用，亭台楼阁，水池绿化，对他们都是妨碍。于是能拆的都拆了，搭披屋建厨房卫生间。雕花隔扇不隔音不实用拆了改砖墙，自己按需要另开窗洞门洞，拉电线，搭晾衣架。除了原有高围墙算是基本未动外，原有建筑5800平方米，拆剩了一半不到，那些厅堂的好木料被拆了另改作它用。即使是残留余存的，也被摧毁得面目全非了。湖石、假山是全部没有了，原来的红木雕花家具一件没有留存下来。 修复工作难度不小，各方面的关注度很高，也确实是化了许多精力，请了浙江，江苏，安徽，江西等地的各路工匠高手参与施工，收集了当初的一些照片资料，参考了当年的一些细节做法，尽可能的去恢复当年的模样。 来到现场，暂不去管它用了什么名贵的木料，木雕砖雕石雕多么精细。先感受一下它的空间尺度，从东部生活区到中部会客区，再到西部“芝园”。一圈转下来，总体感觉一个字：挤。也就是建筑密度太高了。房屋建筑与围墙之间并不宽敞的间隔中，放进了水池，亭，廊，假山，其布局本身就已经有点勉强，再加上围墙有七、八米高，就更加感觉局促压抑。尤其是那个“芝园”，楼、台、廊、亭、桥，布置得满满当当。而且二十年下来，栽种的树木长得茂盛，更加挤占了有限的空间。朝每个方向看去，都没有空档，也就谈不上有疏密的变化与主次的对比。想来当年胡雪岩在这个园子里，楼、台、亭、轩、阁、廊、桥，荷花池什么都想要，觉得样样做全了才显得有气派有财力。其实无形之中还是暴露了一种暴发户的心态。 园林讲究的还是主次有度，疏密得当，要适当留白。 我们通常称胡雪岩的这座宅第为“胡雪岩故居”，到得它的大门前，只见那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牌上刻的是“胡雪岩旧居”。重新翻阅了那本小册子，又看了实地，才发觉称其为“旧居”更符合本质。 “故居”，是指曾经居住过的房子，可能还应包含着当初的家具用品等。而“旧居”是指从前有过家的地方，房子可能已经不在或大部分残缺了。 胡雪岩遗留下来的这幢大宅，到修复之前，其实已经看不出故居的㾗迹，毁损严重，惨不忍睹了。现在我们看到的，基本都是重新做起来的。原来“芝园”里的水池，池底是用铜板焊接做的防漏层，现在改成了钢筋混凝土结构。我们维修的原则是“修旧如旧”。一般人都不会知道，在这个“如旧”的后面，我们看到的都不是原来的真货。 如此，用“胡雪岩旧居”还真是更贴切一点。 “雷峰新塔”，“雪岩旧居”。此次在杭州，看了这一塔一宅，还是有一点感触的。 塔，不是人人能去造的。亦不是你有钱就能去造的。能造不能造，却往往是要服从于某个个人的意志的。 宅，理论上只要有条件应该是人人能去造的。但不是你的钱多就一定能够造出顶好的。而且即使造得再豪华，倾注了毕生心血，到头来也不一定是你的。 这就是这个人世间的过去、现在、还有将来。 2023-03-13 初写于杭州 2023-03-23 修改于苏州 　　西湖 山色层叠，起伏连绵，西湖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西湖 远山含黛，微风拂面；波光点点，游船悠悠。 　　西湖 山色空濛卧如牛，林间清风穿无声。 　　西湖 垂柳依依，春风和煦。 　　西湖 远眺夕照山雷峰塔 　　西湖 翠光亭和雷峰塔。 　　雷峰塔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做的设计。领衔的是梁思成的关门女弟子郭黛姮教授，去年12月疫情期间去世了。 　　雷峰塔 电梯，钢结构的楼梯，使你感觉像是在一个现代商场里。不少人为此诟病与中国传统宝塔不相符合。 但是建筑要与新材料新技术合拍，才能体现出进步。现在二十一世纪了，如果仍然在模仿在重复几个世纪以前工匠们早就做出来的东西，时代的科技的先进性就没有了。 　　雷峰塔 铜板焊接成的斗拱，里面是空心的。原来木斗拱是承重构件，现在铜斗拱成了装饰品。 　　雷峰塔 暗夹层里展示的东阳木雕，许仙白娘子的传奇故事。我对故事情节毫无兴趣，只佩服那木雕的精美。你只要看那二根飘带，生动轻盈，栩栩如生。就可看出构图雕刻的水平绝对一流。这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陆光正的作品。赞他一声：好极了！ 　　六和塔 为镇伏钱江潮而建。 　　钱塘江 在六和塔顶层远眺钱塘江。 浩荡江水东逝去，洶湧潮汐西归来。日月永恒，往复无尽。 　　虎跑山泉。 当地居民排队接山泉水。 　　灵隐寺 心中的希冀，真诚的祈祷，化作袅袅青烟飞向上苍，心诚则灵矣。 　　胡雪岩故居 清代的豪宅，依赖雕刻繁琐的枋木、牛腿、栏杆、窗格等等来体现做工的精致。运用得当是对的，过头了就变得琐碎繁杂没有主次，看得眼花。 　　胡雪岩故居 二层的延碧堂前面的平台，离水面太高了一点。对面的屋面，戗角连着戗角，显得十分拥挤。水面也有点小了。 　　胡雪岩故居 后花园的石峰。虽经多处寻觅，找来了一峰相似度较高的，石峰本身不错，但毕竟不是原物。 　　净慈善寺（南屏晚钟） 两个爱好摄影的女背包客。 　　柳浪闻莺 翠光亭前珠帘翠。 　　河坊街 朱炳仁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