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早晨

单弦大叔

看法国电影《威尼斯的早晨》，我忍不住会联想到贾樟柯的电影，风格实在太像了！一样是娓娓道来的生活流，一样是小地方的寻常日子，一样是通过一个人的行走来呈示环境的转换和时代的质感。不同之处，一个是法国的偏僻小镇，一个是东方的小城。但在平缓的生活流淌和隐忍的人生态度下，却有诗意慢慢生发。

影片叫威尼斯的早晨，其实与威尼斯并没有太大关系，在悠长的生活流中只嵌入男主在威尼斯的一段旅程，而这段旅程的意义也主要是为了观照小镇的生活。

男主角文森，是一家工矿的电焊工，影片开始用较大篇幅展示了工矿灰扑扑的生活，节奏缓慢，画面几乎都是沉默的。工人们列队进入，各干各的活，该下矿井的下矿井，该上大型机车的上机车，文森侧手持焊枪出现在需要他的各个点上。一切按部就班，打破沉闷的只有安检员对几乎烟不离嘴的工人们的查禁：你来了我就揉灭、你走了我照吸不误，犹如猫捉老鼠的游戏。没有对话，只有手势。这小细节反复出现，场景便被悄然激活，谐趣顿生。

文森一家居住在小镇上，这个镇子小到邮差熟悉每一个人了解每一个家庭的长短。他每一次接到邮件都会先拆开邮件看一遍才将邮件重新封好再送出。他看，他不说，他知晓一切。

文森的妻子粗胖、冷淡，不声不响料理一家老少的吃喝拉撒，文森偶尔的温情表示她都视而不见。妻子认为自己就是家庭这部机器上一个零部件，丈夫自然也是，他们只是在履行共同的契约。这样的关系，当然给不了文森情感的慰藉。文森的儿子们叛逆也比父亲活份，打小在这个小镇生活的孩子们，对人生的认知与文森似乎很隔膜。他们跟父亲的关系不冷不热。在粗糙生活覆盖下，文森内在的感性和优雅被所有人无视，被抹杀了。文森在这灰色人生中为自己开的一个小口子，就是得空躲到阁楼上画画，虽然他的画并不高明，但好歹是彩色的。

文森的大儿子也画画，但与文森不同，他画画不是出于喜爱，他为乡村教堂画壁画，为的是赚点小钱还可以泡妞。区别喜爱与否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有无功利的算计。

文森的感性和优雅其实由来有自。他的父亲是一个落魄贵族，独自住在古堡似的老房子里，日日被三个枭鸟似的姐妹包围着。日薄西山的老头子当然知道姐妹们盯着的是他的房子和钱，而儿子对这些都很淡漠。他把文森召来，把姐妹支开，给了文森一包钱，让文森用这笔钱去一趟旅行，去威尼斯看看一位老朋友，也给自己放个假散散心。老头子这笔钱給到了点子上。他洞知儿子蠢蠢欲动的生活理想，成全儿子诗和远方的向往，知子莫若父嘛。

诙谐的威尼斯之旅开启。影片这部分看似嵌入了一首谐趣曲，不太搭调，其实大有意趣。影片展示的威尼斯并非游客们眼中的人间仙境，贡多拉小船摇入的河汊，建筑破旧，甚至有点脏。那是威尼斯老百姓生活的寻常样子。文森找到父亲的老朋友，那是另一个落寞贵族。老贵族是一个戏精，雇着一个戴假发的仆人，门铃响起，主仆二人赶忙捯饬，给破洞的地板盖上小地毯，打开蒙满灰尘的钢琴盖放上唱片假装在弹琴。文森踏入客厅那一刻，唱片挪开，表示弹琴结束，背对文森的老头子一身红袍，正在阳台上俯身挥手，好像楼下聚集着狂热的听众，正在向他欢呼喝彩。楼下其实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小河汊，这样的糊弄实在拙劣。没落贵族的装腔作势到了搞笑的地步，其实就是为了表达文森对这种生活情态的排斥。文森没有呆下去，他还是去找在火车上结识的同伴，一个同气相求的平头百姓。

在威尼斯的这段生活是自由随性的，威尼斯的空气是微甜的。那里连小偷也是友善有趣的。小偷第一次偷了正在围观街头作画的文森的钱包。第二次遇见文森，小偷故伎重演，却让文森发现了，文森拉出两个裤袋，向小偷表示自己一个子儿也没有了。文森的歉意和小偷的尴尬相映成趣，是本片一个绝妙的画面。

文森从威尼斯寄了一张印有威尼斯风光的明信片给妻子，女人从邮差手里接过，看也没看就撕了扔了。这张小纸片顶个啥用？

转悠了一圈，文森还是得回来，回到原点，回到粗胖的妻子、枯槁的老太太和春情萌发的儿子们中间。到点起床、用餐、夫妻敷衍的吻别，叼着烟卷进入灰扑扑的厂矿……。好像威尼斯之行未曾发生过。而这就是生活、就是人生。

本片导演、格鲁吉亚人奥塔.伊奥谢利阿尼凭该片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他获奖感言中说：对我而言，最好的电影、真正的电影是那种无需翻译的电影。他说得不错，《威尼斯的早晨》即使是一部默片，也大致能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