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阳春三月,弱柳扶风,细雨嫩寒。周六的早晨,我和妻驱车走在回乡下老家的路上,路边粉色、红色、白色的梅花赶趟似的开的正旺。大片的猕猴桃地里,冬天新抽出的枝条上已经长出指甲盖大小的嫩芽。风从三指宽的车窗吹进,带着花香,混着淡淡的农家肥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车内,妻抿着唇,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车内,吹动她额头的刘海,很自然的飘向我这一边,露出她额上浅浅的皱纹。今天,妻一路上很少说话,副驾驶上,我默默的打开暖风,把温度调到18度,车内渐渐的有了些许暖气。</p><p class="ql-block"> 妻是昨天早上,跟完早读,站完她人生工作的最后一班刚,整整教了三十二年的书,今天是她退休后的第一天。</p><p class="ql-block">一路上,我不知道妻心里想着什么,只知道,从年前开始,妻在家里一闲下来就数着她退休的日子,仿佛面临高考的学子每天一页一页,倒着计时,撕着日历。</p><p class="ql-block"> 她和我在一起的大多时间,说的都是学校发生的事。如某某学生最近进步很大,上课回答问题准确率特高;某某老师家的孩子很争气在大学里拿上了奖学金,某某校领导在周例会上表扬了某个班……每一次回老家的路上,她总是眉飞色舞的给我从头到尾讲她很得意的某一堂课,我很惊讶她五十多岁的人了,在日常生活中表现的忘性越来越大,却在谈起上课时记性出奇的好,甚至连一个很小的细节都记得很清。</p><p class="ql-block"> 我和妻子是同一年从同一所师范大学毕业,我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她学的是英语,本科,学士学位,我是专科。算起来妻比我早入学两年,是我的学姐。八十年代的英语本科,当时在社会上是很吃香的,她师范的许多同学没教几天书,都离开了学校,从了政,或下海经了商,现在大多日子过得比我们好。妻在教书的最初几年也有好多机会离开教育,而她始终在讲台上,在教学一线,尽管有时也不满意现状,但总是很快调整自己的心态,默默的在讲台上一站就是三十二年,最让我难忘的是,她在生女儿的前一天还在讲台上……</p><p class="ql-block"> 昨天晚上,她一个人悄悄的整理着书柜,翻看着那一摞摞她和学生的毕业照,很仔细的擦拭着每一张照片。那些照片有黑白的、彩色的,黑白的大多是92年、93年左右。她将照片还有一大摞荣誉证书看了大半夜,最后很不舍地锁进箱子里,连同她三十二年教书走过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妻一个人在书房待的很晚,晚上睡觉的时候,妻对我说,她好像把她这一生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岳母活了九十四岁,最后的五六年,岳母身体不好,有几年是在床上度过的,妻将岳母接来住在我们家里,从日常饮食,到大小便都照顾的很细心。她常对我说,是岳母供她上大学,给了她工作,给我讲岳母如何艰辛的养大了六个儿女,白天上工,晚上织布……我除过平时陪岳母拉拉家常,给老人家打打饭、倒倒水,至于给老人擦洗身体,端死端尿,这些都是她一个人完成,从不让我上手,,一开始我以为他嫌我粗心,时间长了,才知道,她是怕我嫌脏,是的,脏谁不嫌,那要看照顾的是谁,岳母也是妈啊,何况妈叫了近三十年。</p><p class="ql-block"> 幸好学校离家很近,妻利用课余抽空回家,收拾完母亲的事,就急忙赶去学校,在岳母卧床的几年从没有因为母亲耽搁学生一节课,也没有因为工作拉下母亲一碗饭。</p><p class="ql-block"> 人常说,男子一结婚,妻子便是另一所学校。我在妻子这所学校中学习了二十八年,从二十五岁的青涩学子,到五十耳顺,才感觉勉强毕业,学会了对生活的忍耐、对困难的直面、对孝道的理解,还有什么是夫妻间真正的爱。</p><p class="ql-block"> 本来,学校还准备返聘妻子继续留在教学岗位。无奈的是,我七十八岁的母亲从去年腊月三十患病卧床,至今生活不能自理,我的大姐已经照顾了好几个月,妻和我每到周五下午下班,马不停蹄从县城开车二十公里,赶回老家替换一下周内连续五天操劳的大姐。周六、周日两天时间,妻子变着花样给我的父母改善生活,陪我的母亲说话、按摩腰腿,一个劲的宽心,让她不要心急,病会慢慢好起来的。本来我的父母是住在我哥家里的,妻说哥家里冬天没按暖气,怕母亲冷,让母亲搬到我在农村新盖的,装了地暖,室内有坐便厕所的家里。妻所做的这一切,让我的心里暖暖的。</p><p class="ql-block"> 经历了岳母患病和我母亲卧床,我才懂得了,子女尽孝不是谁嘴上说说,而是一种耐心和能力。我现在给卧床的母亲喂饭喂药、端屎端尿、擦洗身体,所做一切都应该感谢我的妻子,当年妻子照顾岳母,我一一看着,时不时搭把手,慢慢地学会了如何照顾老人,如此到今天才学会对母亲怎样尽孝。</p><p class="ql-block"> 车窗外,花影婆娑,车窗内,看着妻子,我不由泪眼模糊;妻子扭头暼了我一眼。问我咋了,我说,风大迷了眼。妻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娘爱吃甜食,爹爱吃羊肉泡馍,等到了镇上,你下车给娘买碗甑糕,给爹买完羊肉泡馍,记住,让师傅把肉切烂点多烩烩。等娘的病好了,五六月天暖和了,咱们开车带他们出去逛逛,以前上班没时间,现在正好尽尽孝。</p><p class="ql-block"> 风柔柔的,妻子的话也柔柔的,我的心在这风中柔化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妻子同岁,妻退休了,替我尽孝,我还有五年时间才能退休,我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还有爹的身体也时好时坏,妻从嫁到我们家在我的印象中,她从没有享过一天福,从结婚到现在,跟着我,从生孩子、买房、孩子上学、工作,一切从零开始,白手起家,我们也无数次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吵过架,但从来没有为钱和对待双方老人问题上吵过架。妻子也从来没有因为我的清贫和对写作的执着,没出什么名气埋怨过。我的许多作品,妻子总是第一个读者,总是鼓励我、肯定我,每一次写出一篇好的作品,妻总是看的眼里闪着光,一口气读完。我身体不好,妻子从来不让我开车,每次出门去的地方无论远近司机总是她,当别人笑话我不会开车,她就给人解释,老胡粗心,他开车我和女儿还不放心坐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常说,一个家,男人是女人头顶的一把伞。在我们家,妻子才是我们正真的伞。</p><p class="ql-block"> 突然,妻自言自语,咱们新房门前的花园里花树载的太密了,现在闲了,也该整整了。你啥时候,抽空把二楼的书整理一下,看能不能弄个阅览室,双休日让村里,那些野跑乱玩的孩子有个读书收心的地方,咱们平时不在村里,也没给乡亲们帮过啥忙,我退休了,给父母行行孝,给村里的孩子免费补补课,住在村里也安心。</p><p class="ql-block">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的农村,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守着人数日渐稀少的村庄,也许,我们这一代人,一家子姊妹几个,还能轮流回家照顾老人,可下一辈还有下下一辈人呢?也许妻子没有想的那么远,她想的只是眼下的老人和村里的孩子,哎,说到底,她即使退休了骨子里还是一名老师!</p><p class="ql-block"> 车窗内,我看妻子,仿佛当年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车窗外,春风浩荡,一路花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胡云波</p><p class="ql-block"> 2023年3月21日于眉县文化大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