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悠悠 母爱悠悠

寧静致遠

水磨悠悠  母爱悠悠 <p class="ql-block">一一谨以此篇纪念妈妈百年诞辰</p><p class="ql-block">(短篇•原创)</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九七三年农历腊月的一个早晨,虽然阳光明媚,但青藏高原寒冬腊月雪后的西北风仍然象锋利的刀片,刺刮在人们的脸上,钻心般的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的小道上,一辆大轱辘马车沿着早已被碾成深槽的车辙缓缓的向东前行,路上的积雪被马车轱辘碾压的发岀吱嘎吱嘎的声音,好像是在痛苦的呻吟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赶车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光脚上穿着一双黑布旧单鞋,在厚厚的积雪中行走,雪己冒过了鞋口进到鞋里。下身穿着蓝色的旧棉裤,在屁股和两个膝盖处都打了补丁,棉裤有些短了,穿在他细长的腿上,脚脖子都露出来足足有两寸多,被冻的通红通红的。上身里面穿着一件蓝色小棉袄,外面套一件栽绒领的黑色棉制服,棉制服没有系扣子,穿在他的身上空荡荡的,又肥又大,显然是从家里大人身上“接收”过来的。褐色的栽绒领子竖起来护住脖子。头上戴一顶有帽沿的蓝色单帽子。虽然是寒冬腊月,但是他却累得呼呼直喘粗气,两个鬓角渗岀了汗珠,呼出的热气在他的帽沿、眼睫毛、眉毛处结了一层白白的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少年身材很高,大约有一米七以上,但是却很瘦,细长的脖子虽然有制服的栽绒衣领护着,但还能露岀一截,被晒的又黑又红,隐隐凸起的喉节随着他的呼吸和呑咽口水的节奏上下移动,好像是在显示他己经是一个男子汉了。他瘦小显得略长的脸上还带有明显的稚气,但是脸色有些发黄,缺少青少年脸上应有的滋润和光泽,颧骨高高鼓起,显然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但他的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充满了智慧、坚毅和自信,看上去一付成熟稳重的样子,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他一手扶着马车的前辕,一手牵着缰绳,嘴里不时的喊着驾、驾,颇有一副赶车老把式的架式。驾辕的是一头青灰色的骡子,个头不高,看样子是年岁已经大了,体力不济,无论少年如何驱赶吆喝,牠依然我行我素,弓着腰,鼻子里呼岀浓浓的热气,有时还会打一两声响鼻,但速度还是那么慢。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马车上拉着四口袋准备磨面的粮食。口袋是用细麻绳织成的,口径约五、六十厘米,高大约有一米八左右,至少能装两百多斤粮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粮食口袋上坐着一位五十刚刚岀头的妇女。她一言不发,脸上显得深沉而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人生的大事。 她脚上穿的也是一双黑色的布鞋,但是她的鞋子却有点特别,又窄又短,完全不像一个成年妇女的脚。这是因为她小的时候裹过脚,后来虽然经过民国时期妇女解放运动的劝化和解救,拆掉了裹脚布,但是脚指头及脚上其他肌肉骨骼组织都已经受到了损伤,虽然没有裹成三寸金莲,但再也无法正常发育了,至今她的脚也就只有十来岁小女孩的脚那么大,并且还要瘦一点。她下身穿一条黑色布棉裤,上身棉衣上套着一件黑色的右大襟布褂子,头戴一条咖啡色的方头巾,头巾的两条角从后面系住,把前额头及整个头发全部紧紧的包住,显得干净利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是一个圆脸庞,脸色微微发黑并且有些憔悴,眼睛不是很大,但眼睛、鼻子、嘴在她鹅蛋形的脸上分布的十分精致匀称,恰到好处,使她的容貌显得端庄秀丽,十分耐看。她面目清秀,和颜悦色,慈眉善目,看上去和蔼可亲。虽然穿着陈旧简陋,但也显得端庄朴素,落落大方。她的脸上充满的是仁慈、聪慧和顽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她在马车上面色凝重的坐着,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做为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的主妇必须要思考的问题:春节快到了,过年的年货还需要置办哪些,大人小孩的衣服也该换一换了,给谁做件新的,谁的衣服翻新一下还能凑合一年,把谁的旧衣服改一改给谁穿,年猪杀了猪肉留多少卖多少,能卖多少钱,这点钱怎么节约着花才能用得更久更公平合理,使全家人都比较满意,并且一家人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过一个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以后,马车停在了赵家磨磨房的边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赵家磨是一个村子的名字,可能是由于这个村姓赵的人多,且有这么一盘水磨而得名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磨房建在一条水渠一一磨河的上面。河堤被填高两米多,上面用方木横梁和厚木板铺盖,河两岸用土筑起土墙,前后两边用木板隔挡,四角用圆木立柱支起来,上面用横梁、木板和草泥作屋顶。应用两米多落差河水的冲击力打动磨轮(类似于一个很大的木风扇),磨轮通过一个粗壮的竖轴与石磨的底扇相连,磨轮带动底扇转动,石磨的顶扇用粗粗的麻绳吊在屋顶的横梁上固定不动,这样通过石磨两扇的摩擦把粮食粉碎磨成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由于磨房比马车停的地方高岀两米多,要上一个大斜坡,再加上一口袋粮食有两百多斤,所以少年母子两人无法把口袋背进磨房去,只有央求看磨房的大叔帮忙了。说了好多好话,送上了一包“大生产”牌的香烟,磨房大叔这才帮忙把四口袋粮食背进了磨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直等到太阳偏西,总算轮到他们家磨面了。母子二人把一口袋粮食倒进一个大木槽里,妈妈打来一盆河水,兑了点磨房火盆里烧开的开水,用一个毛巾蘸着水搓洗粮食一一潮粮食。潮粮食是磨面前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并且是个经验技术活,水不夠潮不透,粮食太干,磨出的面很黑,并且面粉颗粒很细小很干燥,就会在整个磨房中随风飘落,浪费掉很多面粉,水太多潮过头了,粮食出粉率会降低并且磨出的面带有水份,容易发霉变质,不易保存。这方面妈妈在村里是很有名气的,经过她潮过的粮食磨岀的面又多又白又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粮食潮好以后少年用一个木制的大簸箕把粮食装进吊在磨盘上方的一个四棱锥形的吊斗里,粮食经过吊斗的下口进入石磨顶扇上的磨眼里,这时候磨房大叔取掉固定磨轮的顶扛,打开水闸板,河水乘势而下,冲击磨轮,磨轮带动石磨的底扇轰隆隆地转动了,面粉也从两扇磨扇的缝隙间慢慢的飘落到地板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水磨磨面要磨三遍,第一遍磨岀的面叫头面。头面量很少也比较黑,由于粮食表面粘有少量的泥土以及粮食中没有打簸干净的细小土块等,头面里就混有一定量的尘土杂质,吃起来有些碜牙。每一遍磨岀的面用马尾箩儿箩,把面粉和麸皮分开,麸皮第二次装进吊斗磨面,磨岀来的是二面。二面是面粉的主体和精华,量最大,质量最好也最白,用二面蒸岀的馒头雪白雪白的,拉的拉面又劲道又好吃。再用箩儿箩岀面粉和麸皮,麸皮第三次装进吊斗再磨最后一遍,磨岀来的是三面。三面量也很少且颜色有点发红(其实是把一部分麸皮也磨成了面),再用箩儿箩出三面和麸皮,这时的麸皮上基本上就没有面了,只能拿回家去喂猪了。这样整个磨面的工序才算完成了。上千斤的粮食磨三遍箩三遍,再加上冬天磨轮上结冰磨轮会被冻住不转了,要不时的打冰除冰,就这样磨磨停停,至少需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够磨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如果说背粮食进磨房是重体力活的话,那么箩面才是磨面过程中最痛苦最难熬的工序。上千斤的粮食磨三遍箩三遍,至少需要经过两千多箩上万次重复的箩面动作:面装在箩儿里,在一个支架上来回拉动,每拉一个来回还要把箩儿在支架上轻轻的磕碰一下,发出“咔嗒”的响声,以利于面和麸皮更快的分离。坐在一个木墩上重复的做一个简单重复的机械动作,腰酸背痛胳膊困是次要的,地板下河水冲击磨轮的哗哗声,磨扇间相互摩擦的轰隆声,箩儿与支架碰撞的咔嗒声交织在一起,既令人头昏脑胀,又像是催眠曲,使人昏昏欲睡,妈妈还好,儿子却非常难熬,你看他一会儿头仰到后面,猛然惊醒又收回来,一会儿头低到前胸,突然又抬起来,妈妈每每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就会咯咯的笑一声,并且打趣地说到:“小鸡又吃米了”,“小和尚又磕头了”,儿子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坐直身子打起精神又认真的箩面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太阳落山了。妈妈打开一个用碎花布拼成的布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大搪瓷缸子和四个白面油旋旋(一种放了点油用小麦面烙的饼子,直经有十二、三厘米,两厘米厚,大约有2两面的样子),儿子从火盆上的水壶里倒了满满一搪瓷缸开水,母子俩坐在地板上开始了他们的晚餐。一天没吃东西了,他们都饿了,儿子吃的很快,狼呑虎咽,呼哧呼哧一会儿两个旋旋和大半缸子开水就下肚了,抬头看看妈妈,妈妈只吃了一个旋旋。妈妈拿起剩余的一个旋旋,自己掰了一小半,把一大半递给儿子说:“五儿,妈妈吃饱了,这点馍馍你吃了吧”,儿子很坚决地推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也吃饱了,还是你吃吧”,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这点馍馍先放下,一会儿等我娃娃饿了再吃”。简单的晚餐后他们又开始了枯燥的箩面工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夜深了,磨房里昏暗的煤油灯一闪一闪,照岀两个人影在木板墙上前摇后晃,母子俩继续着枯燥乏味的箩面工作,地们浑身上下都己落满了面粉,成了两个白白的面人。哗啦啦的流水声,轰隆隆的石磨摩擦声,箩儿与支架磕碰的咔嗒声依然不知疲倦的继续着,可是妈妈和儿子却已经累得快坚持不住了。妈妈还好,虽然脸上显得非常疲惫,但坐着还比较端正,只是一只手扶着大腿,身子有点向前倾了一些,时不时的用手捶一捶大腿和后腰,但手底下的箩儿推拉的节奏还是那么匀称,那么不紧不慢,箩完了,把麸皮倒在一边,装上点刚磨出的面继续箩。儿子可不一样了,好像孙悟空撒岀的瞌睡虫儿连绵不断的侵扰他,一波猛似一波,你看他的身子一会儿向左歪,一会儿向右歪,一会儿后仰,打个激灵又坐直了,一会儿前倾,快要爬到支架上时猛然又坐起来,手里推拉的箩儿也是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有时快要停下来又突然动起来。直到有一次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整个脸都埋在面堆里,箩儿里的麸皮也全部洒在了箩好的面粉上。妈妈赶忙过来扶起了儿子,一边轻轻拍打着儿子身上脸上粘满的面粉,一边心疼的说:“五儿,你到那边铺条口袋睡一会儿吧,面快磨完了,我一个人箩就成了”。儿子说:“妈妈我不睡,我睡了你一个人箩不过来,再说你也瞌睡了,你不睡我也不睡!”。说着使劲拍打了几下身上脸上的面粉,把刚刚洒在面粉上的麸皮轻轻的揽在箩儿里,又开始箩面了。妈妈慈祥的看着儿子,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我的五儿长大了,也懂事了。辛苦五儿了,今年过年妈妈一定给你做一双鸡窝(一种千层底的布棉鞋,穿在脚上别提有多舒服多暖和了),缝一条新裤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透过木板墙上的缝隙看到东方已经发白了,天快要亮了,他们的面也全部磨完了。母子俩分装好面和麸皮,收拾好家什工具,互相拍打着身上的面粉,准备回家了。这时母亲听到儿子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知道儿子饿了,就拿岀晚上剩下的那块旋旋给儿子说:“五儿,把这块馍馍吃了吧,吃上了我们就回家”,儿子拿起馍馍,均匀地掰成两半,把一半递给妈妈说:“妈妈,这点你吃,我俩一人一半”。妈妈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馍馍,默默地转过身去,微微地仰起了头,她的眼睛湿润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天已经大亮了,朝霞映红了天际,母子俩套好了马车,把面粉装上了车,妈妈也上了车,坐在装面粉的口袋上,对儿子说:“五儿,走,我们回家”。儿子高兴地说:“好!回家!”,随着“驾”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吆喝,他们披着五彩的霞光回家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回家,对,回家!妈妈在哪儿,家就在哪儿。</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2023年3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