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夜

月牙儿

谁把春光，平分一半，最惜今朝。春分至，万物生。在这个春分的夜，我竟然就这样歪在沙发里单曲循环着程壁的《春分的夜》，也可谓应时应景了。没有丝毫枯燥乏味，反而越听心越宁静。

一旦静下来，脑子里便浮现着电视剧《我们的日子》的大结局，王雪花的姥姥生命弥留之际，一大家子的悲伤、不舍与无奈，痛而不语与无力挽留让我也跟着潸然泪下。虽说生老病死是每个人必须面对和经历的，可随着年岁越长，尤其到了要渐渐面对父母一天天变老，身体一天天不如从前的时候，内心的惶恐不安与悲怆便陡然而至。让你来不及惊叹青春的消逝，便要直面亲人的老去。人到中年，在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日子过的越来越如履薄冰。尤其是在某个时刻父母的电话突然响起，心里总会战战兢兢的害怕听到他们说哪哪不舒服，直到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来念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时，心里才长舒一口气。

时光荏苒，一转眼父母亲已到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纪，腰板不再那么挺拔，腿脚不再那么利索，眼睛也不再那么澄明。害怕孤独，喜欢陪伴。有时感觉他们就像小时候的你对他们的依赖，一天不回去看他们就会惦记，两天不见就会立马来电话。所以现在的我都会尽量每天抽空过去看看他们，帮忙洗洗碗拖拖地再陪陪父亲喝茶，他们便心满意足。

也许是因为从去年中秋以来，相继送走三位疼爱我的亲人，让我一次次审视生命的意义和倍感珍惜身边的人。去年六月中旬母亲的生日宴上，小姨父因为贪杯酒后多言与姐夫发生争执，席上闹得不欢而散。为此我们还有点埋怨小姨父的不是，没想到那一次竟成了永别！两个月后的中秋之日，小姨父竟然在他家嫂的头七当天，因为酗酒和自身旧疾而猝死，小姨当场哭昏过去，几个月都没缓过神来。我脑海里常常浮现小时候暑假里，小姨父一早骑着28寸老凤凰自行车来接我去小姨家玩几天，可是到夜里我因为想妈妈而不肯睡哭着闹着要回家，小姨父没办法半夜就踩着自行车从十公里远的地方送我回家……

去年年底疫情严重，送走了不少老人，而疼爱我的大姨，因为中风卧病三年，在这场疫情过后也是没能幸免，熬不过那个冬天。离世的前几天，听母亲说大姨已经说不出话了但还能比划着要吃东西，日子不多了。那时我刚“阳过”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但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早去市场买各种大姨爱吃的食物和新鲜水果就和母亲直奔大姨家。

可是，一见病榻上那个蜷缩着的瘦弱老人，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身体肥硕面色红润总是笑眯了眼的大姨。我悲从中来，几次别过泪眼不敢直视大姨的眼睛。我牵起大姨瘦骨如柴的双手，想起小时候那双肥大又温暖的手常常牵着我的小手丫，时不时疼爱的往嘴里咬，虽然不是很疼！可是小小的我还是被她咬的动作吓到了，甩开她的手跑去跟母亲说：“妈妈我怕大姨，她老是要咬我的手”，母亲则每次都会笑着说，“傻孩子，大姨是惜你……”也许那时太小真的没法理解大姨为什么惜我还要咬我，后来成长的路上却有太多太多大姨疼爱我的回忆。

与大姨永别的那天我亲自喂大姨吃，洗好的新鲜灯笼果往她嘴里送，她虽然说不出话但看得出这清凌凌的水果她爱吃，吃完一颗问她还要吗就会点头，我喂了大姨四五颗就被表嫂委婉的制止了，说到底就是怕喂多了又得帮大姨换尿裤……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想着大姨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际，或许还在经受着活活被饿的煎熬。我止不住内心的悲凉，伤心了好几天，直到大姨走了才安慰自己她得以解脱了。而体弱多病还侍奉了大姨三年起居的大姨父，好不容易可以过一过轻松一点的日子了，却不料就在大姨走后的四个多月也突然就离开了。生命无常啊！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是一树一树的花开！听着罗大佑的《青春舞曲》：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也许你在感慨青春的流逝而羡慕凋谢的花儿明年还会开，却不曾想过今年盛开的哪里还是去年凋谢了的花儿？哎！春天该是美好的，为什么我老是要伤春悲秋呢？三月春光好，又见梨花开。看着这满园盛放的洁白梨花，我不曾心花怒放过，有的只是淡淡的忧愁与怜爱！与其说我喜欢梨花，不如说我是喜欢这片梨园。因为我不止是梨花开时才会至此，而是一年四季我都习惯到这里来走一走，哪怕到了秋天梨树叶子落光了只剩下虬曲的枝干，我都觉得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每当我走进这园子里，站在梨树下，我仿佛能感受到爷爷就在这里。听父亲说爷爷生前是这片梨园的守园人，这里每一棵带着岁月痕迹的老梨树都有着爷爷辛勤的汗水。我怀念小时候，每一次爷爷从梨园回去，从腰间解下的那条长长宽宽的蓝格子浴巾，总能像变戏法似的给我们姐弟三变出无穷的宝贝：青皮梨、木仔（番石榴）、杨桃、龙眼、荔枝……在那个物质匮乏也没有零食的年代，这些现在看来不起眼的青果，却是我们逝去的童年不可复得的爱与思念！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是苏东坡写的最好的一首梨花诗，有着唯美三月的静美和沧桑。当年他到了徐州之后，正是江南的三月天，春分和清明之间，而正好他的窗前，有一树美丽的梨花正在开花。他写下了所见到的美景，写出了梨花的高洁和生命的沧桑。特有的梨花在生命之中孤独的美感，照应他比诗更为传奇的人生孤境。咏物及人，隽永绵长。

梨花胜雪，风一吹来，站在簌簌落落的梨花树下，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株雪”。我甚至觉得梨花的美是一种无法描摹的凄美，一种与离情怅惘脱不了干系的淡淡的忧伤！我无数次默默地站在梨花树下凝视着，她是那般安静，素雅！让你站在那里都不忍大声说话，生怕一开口那雪白的花瓣就会簌簌地往下落。她的美让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无论如何都拍不出她玉洁冰清的美，不敢轻易拿起手机拍下来。闭眼轻吟：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梨花的美便全在我眼里，在心里，在脑海里……

风轻飘柳絮，细雨湿梨花。我觉得梨花最销魂的美，在于“梨花一枝春带雨。”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虽然“雨水、惊蛰”已过，迎来了“春分”，却迟迟未迎来一场可以让梨花盈盈带泪的春雨。

尽管如此，梨花还是迎来其盛放期，远近游客踏着春光蜂拥而来，只为一睹梨园芳菲。原本该如陶渊明笔下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梨园小径，也成车水马龙。流动商贩也看到商机，炒板栗呀炸蔗汁呀窑鸡窑番薯……各种吆喝声在梨园此起彼伏，更甚是有人还支起菜摊，什么包菜芥蓝萝卜土豆罗列一地，梨园俨然成了闹市。园中花前树下人影躁动，穿着花红柳绿，也有身着唐装汉服或一袭白裙衣袂飘飘的，撑着一把复古小油伞，在梨花树下风情万种的凹造型，大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境。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喧哗，所以我常常在人潮退尽的黄昏或鸟语啾啾的清晨漫步至此。

李叔同说，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花开花落，聚散两依依。春分已至，昼夜共长，人间向暖，万物逢春。愿你一程春暖花开，一路春风得意。趁取春光，还留一半，莫负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