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张洁

<p class="ql-block">  我96岁的晚老奶,是我公公的续弦,她老说我是她的恩人,说欠我的情这辈子还不清了,我跟她解释,她不欠我什么,她现在收获的所有,都是当初她老人家种下去的,可她老人家耳朵太背了,任凭我喊破喉咙也听不见半句。</p><p class="ql-block"> 97年的时候,东南亚金融风暴席卷全球,我的养猪场也未能幸免,亏损得一塌糊涂,生活变得举步维艰窘迫不堪,儿子的生活费断了链,女儿的学费凑不齐,先生出去借了一晚上,愣是没借到一分钱。这人呐,一旦落魄,就跟鬼一样让人害怕,人家就怕你开口借钱,就怕你这辈子还不起。女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跟奶奶开了口,没想到这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晚老奶,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卷,一层一层地放开,将仅有的200块钱积蓄全部给了我女儿。</p><p class="ql-block"> 我在盐城打工那几年,先生一个人在家,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女儿,既要种地又要喂养家里的几头猪,在他忙得焦头烂额又累又饿时,忽见桌上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那种感觉,不是感动一词能够概括的;在我先生准备喝粥时,忽见桌子上罩着两块饼:当我女儿端着小盆跟她借点米时,她赶紧把盆装满,还不住地说吃完再来拿、吃完再来拿。所有的这些感动,像种子一样深深地种在了我的心里,待时机成熟后,这些种子便会生根发芽,开出感恩的花朵。所以,当听说周礼銀对薛大婶心存感激时,我深以为然、感同身受。</p><p class="ql-block"> 周礼銀,男,今年61岁,住黄南居委会,原小圩二队。在七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在那食不裹腹的年代,整天为温饱问题操心劳神的父母已无暇顾及子女的教育问题,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周礼銀更是与学校缘浅,二年级的板凳还未焐热,就因得了鼓胀病(又叫痞积病)而卧床不起,听天由命地躺了大半年,直到来年春天气温回暖万物复苏,他那懂点中医门道的父亲东寻西寻,寻来竹片菜、茵陈草、枸杞头、野酸溜,混在一起炖汤熬粥,既当药又当饭,连灌带喂,愣是把气若游丝的周礼銀从死亡线上给拽了回来。就这么歪歪斜斜跌跌撞撞的一年又一年,身体慢慢恢复的周礼銀已错过了读书的黄金时期,不识字的短板成了他日后冲不破的羁绊。</p><p class="ql-block"> 由于兄弟姐妹众多,加上母亲常年患病,极度寒薄的家底无法为已经成年的周礼銀夯打成家的物质基础,父母反而指望他推土扛屋基,为渐渐长大的弟弟们做好将来盖房子的准备。任劳任怨的周礼銀,一锹一锹地挖泥,一车一车地推土,竟凭一己之力,在积满雨水的一块洼地上(生产队规划的宅基地),扛起了八间房面积的屋基。</p><p class="ql-block"> 周礼銀成家后,父母将他分出另过,分给他的唯一家产,就是他自己扛的部分屋基。为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他动起了盖房子的念头。可对于一个穷得连家徒四壁都成奢望的人来说,盖房子何谈容易!万般无奈之下,借告无门的周礼銀拿起了高利贷,买来砖瓦,用学来的瓦匠手艺,在自己扛的屋基上,一砖一瓦亲力亲为盖起了两间小瓦房。</p><p class="ql-block"> 容身之所是有了,可到期的高利贷却无钱偿还,比银行利息高出数倍的高利贷像雨天拖穰草一样越拖越重,沉重的债务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为了偿还高利贷,他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这样的权且之计,让他陷入了恶性循环,搞得他常常不是出去借钱,就是在去借钱的路上。</p><p class="ql-block"> 那日从庄邻的闲聊中,后庄的薛大叔听说了此事,便托人转告周礼銀,让他抽空过来蹲蹲(方言,聊一聊或唠一唠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薛大叔名叫薛佃文,是原小圩一队人,与周礼銀家一河之隔,相距不足一公里,前后庄的人都比较熟悉,因此长辈与晚辈之间常以叔侄相称。不久前,薛大叔曾请周礼銀帮忙砌锅,那会儿老百姓都用柴火灶做饭,具有娴熟砌锅手艺的周礼銀被薛大叔慕名请来,砌了两案既小巧玲珑又美观大方的草锅,工钱却分文未收。</p><p class="ql-block"> 砌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既要考虑美观小巧不占地方,又要考虑聚火节能(老百姓通常说的锅快、省草、一烧就开),还要搭梯爬高向上砌锅烟囱,还要切开上望扒开瓦片让烟囱出到房顶外,还要渡好缝隙不能让接壤处漏雨,如此繁杂辛苦的活,忙碌一天竟然没收工钱,这让薛大叔夫妇一直心存感激不能忘怀。 在薛大叔看来,勤劳本分、老实憨厚的周礼銀,不是那种吃喝嫖赌、摇摇一头水的无良之辈,何至于深陷债务之中不能自拔?甚感不安之余,遂想了解一下其中缘由。</p><p class="ql-block"> 接到庄邻的转告后,周礼銀连夜来到薛大叔家,经过开门见山的询问与说来话长的诉说,薛大叔弄清了周礼銀由欠债五百元,利滚利现在已滚至欠债五千元的来龙去脉,片刻沉思后,薛大叔让周礼銀先回去休息明天下午再来一趟。</p><p class="ql-block"> 周礼銀走后,薛大叔夫妇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们所有的家当刚好是五千元,是平时起早摸黑挑猪菜、一年喂养四五头大肥猪卖的钱,和忙里偷闲放羊、一年放养十几只羊换的钱、以及历年来攒下来的积蓄,他们省吃俭用,将这笔钱存在信用社里,每年取出一些利息,贴补灯油火耗之类的开销,其它的留着给孩子成家时用。眼下看到周礼銀这般境地,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就不忍袖手旁观,这小伙瓦匠手艺不错,可惜读书太少技术不够,缺乏承包工程独当一面的能力,但他不懒,且心地善良勤劳肯干,仅凭这点,不在迟早,总有翻身的一天。一番商量,夫妇俩决定取出这笔钱,先帮他渡过难关。</p><p class="ql-block"> 周礼銀做梦都没有想到,在至亲好友面前处处碰壁的他,竟能得到外人的帮助,给力的援手,恍如天降神梯,让他从黑暗的深渊爬上了岸,见到了久违的光明。突如其来的感动,让他一时语无伦次,只是不断地重复:大叔大婶,你们哪天需要用钱了说一声,我随时来还、随时来还……</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借钱一事已过去26年,勤劳肯干的周礼銀早已摆脱了困境,虽没有轰轰烈烈的大成就,但家里有车、县城有房,生活足可无忧。勤劳惯了的他依然手停脚不住,忙时种地、闲时放羊,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大婶一个电话,他都立马放下手中的活,随叫随到。</p><p class="ql-block"> 斗转星移秋几度,日更月迭春数载。善良的薛大叔在十四年前因病离世了,年近八旬的大婶罗会英将土地托付给周礼銀耕种,搬离老宅,居住到育才大道宽敞明亮的新居,四个孩子皆成家立业,其中三个都在外地发展,他们出钱让最小的三妹妹伺候在母亲左右。平时吃的粮食都是周礼銀加工好了送过来,米、面、油、花生,这边没吃完、那边又送了过来。遇到过年过节,周礼銀都会给钱或买茶食给大婶,夜头早晚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周礼銀都会及时出现开车送她老人家就医。偶尔逮到鱼虾,都不忘记送一份给大婶尝尝鲜,邻居二梅子曾开玩笑:大婶,你干儿子又来了!</p><p class="ql-block"> 人生长河中不全是一帆风顺,平静的外表下或许暗藏着许多未知,谁都无法预料是否会遇上暗礁,谁都不能够保证一生坦途,但只要胸怀悲悯、心存善念,终能静水流深沧笙踏歌。愿感恩之心常有,愿友谊之树长青!愿互助互爱的良好风气发扬光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薛大婶罗会英</p> <p class="ql-block">薛大婶在周礼銀家门前合影</p> <p class="ql-block">周礼銀带薛大婶参观羊舍</p> <p class="ql-block">周礼銀带薛大婶参观羊舍</p> <p class="ql-block">周礼銀搬到野外树林里的羊舍</p> <p class="ql-block">周礼銀、戴金兰,善良朴实的夫妻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