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芳华

秉烛之明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又近清明寒食，身在家乡的我，携远离故土哥哥姐姐们的心愿，去给爷爷奶奶扫墓祭拜祖先。去给父亲娘亲婶母们上坟祈福诉愿。 事毕如故，顺路来到平安姐的墓前，我一生敬重的姐姐在此悄然安息！ 纸灰飞作白蝴蝶，尺素如今何处也！ 斯人已逝十八年，但平安姐的音容笑貌依然鲜活在我的记忆长河里。 鲜活的不是她的貌美端庄，仪态万方，不是她的一笑一颦均光彩照人，而是她的气度风韵，她的腹有诗华。 虽是女人，却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之睿智。身为大家闺秀，却有挥斥方遒，运筹帷幄之气度。 身为表妹的我，心中的平安姐是一枚女神，总想亲近她！ 　小时候在古城平安姐家住过。 记得冬日里雕梁画栋的门窗内温暖如春，记得院子雪地里眼睛红似玛瑙样蹦蹦跳跳的小白兔。 记得出院串巷，登上古城墙远眺，来到护城河边戏水。 还记得冬日冰凉的河水里，芦苇丛中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惹得我不由得伸手去抓。两手冻的像胡萝卜，却总也抓不住。想想那时的我好傻！ 记得那情那境，虽遥远，却温馨，又清晰。 　　美丽端庄且挥洒自如的平安姐，而表姐夫却矮小又木呐，如此反差，我虽年小却心疑奇葩。 多年后才知平安姐的婚姻故事。 　　旧时代的女子都是包办婚姻。 才貌双全的平安姐在新婚之日，才看到自己的终身郎君何等模样。 姐姐又惊又气，不吃不喝，三天三夜不入洞房。 表姐夫不愧出身望族，不愧饱读诗书，身临此景此时，不吵不闹，不言不语，独守空房，真真是大智若愚。 就这样，等了三天三夜，表姐夫守得云开雾散，等到了美人回归。 知书达理的平安姐，纵有才华满腹也不得不就范于传统，不得不屈服于木已成舟。 谁知道这一屈服竟是一辈子！ 竟是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的一生。 　　平安姐的才华横溢惊艳了我，是在一次佳节相聚时。 茶余饭后，难得一聚的姐妹们聊的兴致大发，平安姐意犹未澜，竟脱口而吟：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姐姐随口而出：讲的是红楼梦第三十七回，林黛玉的咏白海棠。 一时间惊得我目瞪口呆。惊的是，章节，人物，诗词，竟一字不差！ 我辈太拙！小时候我也读过红楼梦，怎不记得那章，那回，那首诗呢？ 　　世事沉浮！ 文革中多磨难！老实的表姐夫只是教书郎，仍被赐“臭老九”之尊称，被赐下放农村劳动改造。 穷乡僻壤，一家六口人挤在两间破房里。 六口人仅靠表姐夫一人教书薪水生活，日子之艰难可窥一斑。 但表姐夫的这份工资养活的不仅是一家人，似乎成了全村人的公晌。 那时日子艰难，村里家家都是烧干柴。只有平安姐家烧的是煤炉。 要知道，烧干柴也要省吃俭用，要维持到冬去春来还能炊烟袅袅，想想农家人的一根干柴得有多金贵。 于是，这炉火，这炉火上热腾腾的热水壶，平安姐这些许温暖的家，成了庄稼人的村中心，乡村男女老少的避寒所。 天寒地冻，火炉上烤着不知几家的红薯，不止一家的干馍头！ 想省根火柴又想抽袋烟的老汉们，就着炉火点着了烟，滋意的边抽边聊，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 误了饭时，拿个干窝窝头又想喝口热水当饭使的年轻人，来到屋里咕咚咕咚地喝个茶足饭饱。 寒冬腊月，领着孩子来凑暖的年轻媳妇人来人往，无事想唠嗑的婆婆们在平安姐屋里聚聚走走。 无钱看病的会来借几文。家里缺针少线的会来要几根。 什么婆媳不和，什么邻里吵架，不找长辈，不找村干部，平安姐竟成了凡事均能断的清官一枚。 村里的姑娘出嫁，均是平安姐巧手做的嫁衣，如同姑娘们的公共娘亲！ 甚至村干部有什么新闻要事，也可能在这热乎乎的屋里率先发文。 来的好像不是串门的乡邻，都像是贵客亲人！ 平安姐的热情豪爽、幽默风趣、平安姐的满腹诗华，气度风韵，在那偏远的乡野里，在那动荡的年代中，活成了一束光，吸引着村庄里的老老少少，温暖着家家户户的心… 表姐夫终于返城工作。多少年里，村上的人时常来城里看望姐姐，有姑娘还缠着要让姐姐做嫁衣。 瞧瞧这深厚友谊！ 　　旧时代家规森严。 我奶奶生性霸气，说一不二。我娘生性柔弱，不善言辞。 小时候也未见娘与奶奶生过气，但小时候的我知道娘心里憋屈。 那年娘才三十九岁，因心脏病骤然去世。 姥姥家是大家族，娘骤然去世，来吊唁的表哥表姐们众说纷纭。 有老规矩，如果娘家人觉得逝者受气，此时定要寻衅滋事，替娘家逝者出气解恨。 苍天无眼。上有老，下有小，我娘又这么早早去世，父亲何等的悲怆！何等的难过？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若此时再生事儿，岂不是雪上加霜？ 那时我虽小，就知亲戚里父亲心里最倚重平安姐。平安姐识大体，顾大局，家族人老少皆知。 所以娘的丧事料理，父亲一一托负给了平安姐姐。 表姐料事如神，千头万绪均安排的井井有序。 心疼我娘年纪轻轻就早早离世，对娘与奶奶的事心有怨恨的表哥，非要掀桌子砸板凳的表哥，竟被平安姐劝得悄无声息。 生者敬重，逝者无扰！ 我那一生与世无争的娘亲，九泉之下得以长眠安息！ 　斯者已逝十八年！ 但姐姐的音容笑貌仍鲜活在我的人间烟火里！ 姐姐的芳华惊艳了我的星辰岁月，姐姐的气度风韵久久地滋润着我的心田长河！ 心中无尽的思念诉说与你！ 尺素如今何处也……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