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魂牵梦绕忆天桥之二 大变活人</p><p class="ql-block">天桥是个平民百姓的娱乐场所。逛厂甸,逛庙会,那是只有春节才有的快乐,而逛天桥却是天天可以享受的福分,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住家离天桥不远的人们来说。而我就更为幸运,似乎老天爷注定了我与天桥的特殊缘分。</p><p class="ql-block">咱小时候在福长街五条小学上学,其中有一年竟然就在天桥的分校读书!真是天假其便,让我拥有了和天桥“亲密接触”的机会。</p><p class="ql-block">分校是个座南朝北的深宅大院,门外就是天桥的地面儿了——尽管是外围区域。走出大门,三窜两蹦,越过两三米宽的街道,就跳进了路北面的一个一二百多平方米的长方形大棚里。别看面积不大,里边可是挺热闹的。大棚分为东西两部分:西面是“小超市”,以卖副食品为主,油盐酱醋,干鲜果品,一应俱全。记得父亲还常常让我在这儿顺带给他买下酒的蹄筋。最有味道的是超市最北边竟有一家熬“狗皮膏药”的,架着一口直径两三尺的大锅,锅底下火焰熊熊,锅里边黑糊糊的膏药泛着亮光。似乎还挂着“正宗狗皮膏药”之类的招牌。现在想起来,那大概是真货,不然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的大熬狗皮膏药?更何况人家是“祖传秘方”,在天桥这地盘上打持久战的,没有真本事,怎能站得住脚跟?哪里像如今城乡结合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造假者,弄得假货满天飞,地沟</p><p class="ql-block">油遍地流?</p><p class="ql-block">不过,我们感兴趣的是大棚的“东半球”。这是娱乐区域,又分为南北两大部落:北部是说书的场地,南边是“大变活人”的地盘。这里说的是古书,例如《包公》施公案》《三侠五义》之类。说书人周围一圈矮板凳,面前一张桌子,桌上一块醒木,桌子前边的土地上(那时候还不是水泥地面)用白粉画着一个包</p><p class="ql-block">公或施公的头像。说书人手执纸扇一把,面对包公或施公他老人家的头像,便一板一眼、抑扬顿挫地说将起来。自然,每说到筋节处,卖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关子是少不了的——总要收钱养家糊口嘛。要说“光说不练”,说</p><p class="ql-block">书人倒真是如此——说书嘛,当然凭的是嘴上的功夫:疾徐轻重,吞吐抑扬,摹声拟响,绘声绘色,描写刻画,微入毫发,入情入理,入筋入骨。那真是:</p><p class="ql-block"> 说尽天下兴旺事,</p><p class="ql-block"> 道遍人间生死情。</p><p class="ql-block"> 回肠荡气南北客,</p><p class="ql-block"> 喜尽悲来热肠中。</p><p class="ql-block">《三侠五义》之类的古书我们不大感兴趣,我们爱听的是天桥里边说的《铁道游击队》 《烈火金刚》之类的现代评书。有时候听得入了迷,连回家吃饭都忘记了。要说哪些师父的水平,一点不比现在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田连元等先生差。如果他们在今天,必然也都是响当当的评书表演艺术家。不论是说《三侠五义》还是说《烈火金刚》,那都是真正的嘴上功夫,是动人情怀,引人入胜的评书艺术。那些光说不练、食言而肥,或只知道吹牛放炮干打雷不下雨,或只会编两句顺口溜耍三句空理论,说得天花乱坠却永远落不到实处的“空头家”们,焉能与天桥的把式们相提并论?一个是百姓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一种是妇孺不齿的辱人贱行,就是把它们列在一起,都是对天桥把式们的莫大侮辱!</p><p class="ql-block">话还得说回来,要想在天桥卖艺,也必须会“说”。“说”,是吸引观众的招数,也是展示幽默的途径,更是给人带来欢乐的语言艺术。正如天桥艺人们说的,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光练不说那是傻把时,又说又练那才是真把式。</p><p class="ql-block"> 说唱艺术,自然凭的是嘴上的功夫,可以光说不练,可其他的节目,例如“大变活人”就不能光说不练,非得真枪实“练”,连说带练,来不得半点马虎。“大变活人”是我们最喜欢的节目之一,那真叫百看不厌。每逢下午放学,一大帮情投意合的伙伴便蜂拥而至,来此地“站脚助威”——“捧个‘人场’”。——盖天桥所有艺人开场必说的话里就有“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您也别走,请您站脚助威,捧个人场”之类的话。咱们这些穷小子既然常常口袋里一文不名,于是也就只有捧个‘人场’的份儿,老老实实在那儿站脚助威了。列位要知道,这“大变活人”是在观众眼皮子底下表演,一口大箱子就摆在人们眼前,何况我们这些喜欢探个究竟的小学生常常就凑在箱子近前,没有点真本事,怎能在这混饭吃?现在的魔术例如大卫科波菲尔的现代魔术固然壮观,可先是灯光舞美弄得你眼花缭</p><p class="ql-block">乱,接着一群搔首弄姿的美女干扰着你的视线,而最要命的是观众距离表演者十万八千里,纵有一万个猫腻也难瞧出破绽,哪比得上天桥的把式就在眼皮子底下大变活人来得实在,来得精彩?只见一个大活人钻进箱子,箱子一盖,师父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把手往上一挥,忽的一声“去!”等到箱子一开,里面空空如也,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师父拿着那根三尺的木棍,往箱子里“梆梆帮”一通乱打,以示其中无人。 如你还不信,他便把箱子一掀,箱口朝外,里面空空荡荡。让你心服口服之后,箱子又一盖,师父又念念有词。不过这回不是呼风唤雨,而是说下面如何如何将活人变回箱内。——这大致相当于说书者每说到筋节处卖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关子。一通说道之后,自然是请大家“捧个钱场”,常说的话记得有“一分两分不嫌钱少”,“一毛两毛的您不在乎”之类。于是大家有钱的出钱,或一分两分或三分五分,也有阔点的一毛两毛的扔进场子里或者放进艺人的笸箩里。没钱的诸如我等自然接着站脚助威,等候那精彩的最后一幕。钱收完了,师父一阵咒语,手往箱子一挥,一声“去”之后,箱子猛然打开,原来消失的活人忽地挺身而出,于是观众瞪圆的眼珠里闪出一道道惊喜,张大的嘴巴里一起冒出一阵阵惊叹,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表演也就此到达了高潮。此时,艺术家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快乐,连连向大家拱手致谢。如果用“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来形容他们的神情,应当是再恰当不过的了。</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儿来。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我们放学后照例去看“大变活人”。师父把人变没了之后,拿着那根三尺的木棍,往箱子里“梆梆梆”一通敲打。敲完以后,竟然出其不意地用棍子从里面挑出一顶棉帽子来。师父一边摇着棍子,让那顶可怜的帽子在棍子顶头上打着旋儿,一边吆喝着:“这是谁的帽子嘿?”一连几声吆喝,无人理睬。因为从来没见过师父表演这一招,我们一帮小鬼以为看到了新奇的节目,正看得纳闷,忽听得我们那位端坐在第一排板凳上的同学一声惊叫:“我的帽子!”原来这位同学看到帽子,忽觉得头上一凉,方晓得棉帽不知何时已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取走塞进了箱子里。大概是看得太入迷了,连我们这些周围的同学也丝毫没有察觉。师父听到他叫喊,摇着帽子走将过来,一通奚落,然后顺手把帽子往他头上一扣,引得满场哈哈大笑——要知道天桥的把式们损人的功夫着实了得,那真叫骂人不带脏字,诚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三言两语就把这小子损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下裂个缝钻进去。原来,千不该万不该,这小子不该一本正经地坐在第一排板凳上充大爷,因为板凳是给能捧个钱场的人预备的。咱们这帮一分不衬即使有个一分两分的也会买零嘴吃的傻小子们,只有站脚助威的份儿,你坐在板凳上大摇大摆,人家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碍着艺人的面子,不能明明白白赶你走,只好弄出这一招来杀鸡骇猴。于是乎,我们被损得落花流水,在大人们的哄堂大笑中,抱头鼠窜,一路嘻嘻哈哈,取笑着丢了帽子的那位同学,迤逦向东而去了。</p><p class="ql-block">要问我们为何东去,因为往东不远就是天桥的中心地带——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天堂!大变活人——那不过是咱们这份艺术大餐的一碟小菜、天桥这场大戏的一个引子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o82v5hy?first_share_to=copy_link&share_depth=1&first_share_uid=3322852" target="_blank">忆天桥之一 小驴车</a></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ov3hpac?first_share_to=copy_link&share_depth=1&first_share_uid=3322852" target="_blank" style="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 font-size:18px;">忆天桥之四 天桥的把式</a></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 font-size:18px;"></span></p> <p class="ql-block">拙作如有错漏之处,请各位朋友务必费心指出,以便修改。多谢多谢!</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