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面(三)

顺风典藏

<p class="ql-block">“东面”迎门是一个老旧的“八仙桌”,桌子两边是两个太师椅(这两个物件没有人说过来源),中堂挂的是从新华书店买来的毛主席的站像和对联,八仙桌上放着爷爷奶奶的“神主”,神主两边摆着两个玻璃酒瓶。玻璃酒瓶里插着两束塑料花,右桌角放着竹篾 “电壶”。炕箱背面离东墙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靠墙放着一张木板床,说是木板床,其实是放东西的案板,上面放着笼状、箩儿、簸箕和装馍馍的瓦盆儿等厨房用的一些家当,挨案板的是酸菜缸和“下井”,酸菜缸旁边有个门洞,挂着门帘,进去就是从角房隔出来的厨房。灶头是用“基子”盘的,灶头面子抹着一层“洋灰”,洋灰面子被油抹布擦的乌黑发亮,灶头上有两个锅,前锅大,后锅小,平常前锅做饭,后锅烧水,洗锅时水就热着呢,做臊子面或者“汤汤菜”时,后锅里就装做好的有臊子、豆腐、黄花、带片的“帽汤”或者有夹沙、丸子、煎豆腐、油煎洋芋的“浇头”。案子是老柳木的。中间经常切擀好的面,中间有一个窝窝,案子上面有一层黑油油的“灶爷板”,上面架着碗碟和装“调和”的瓦罐罐。厨方很小,只能容下两个人,一个烧火,一个做饭,烧火的人不停的拉风匣,火才能旺。拉风匣也是个力气活,哥哥拉风匣母亲炒菜,清油很贵,所以炒菜用油很少,就滴几滴,菜下锅翻搅两下就赶紧渲水,要不就炒“着”了,要说是炒菜,其实就是水煮菜,不管是油炒还是水煮,熟了的时候就会飘来一股扑鼻的香气,虽然经常是洋芋、黄萝卜、白菜和酸饭,每次饭点,都有些急不可待。月底供应粮剩不多的时候,母亲就会从“黑市”买点杂粮做搅团、散饭、粉鱼儿,吃起来很香又撑肚子,吃的饱饱的,一会过去肚子又会“咕咕”的叫。“大凉”是“要馍馍”的常客,看到我家厨房小窗子冒气时就跑进来要馍馍,母亲总是或多或少的给点。他拿到馍馍不吃,装到他那又脏又黑的布袋里就叽叽哼哼的“唱”着什么走了。</p><p class="ql-block"> 吃“机器面”那是很奢侈的事情,因为压饭是给人家钱的,所以平常都是母亲擀饭的,过年或者来重要亲戚才挖半盆面到城壕老黄家“压饭”去,压饭是要排队的,一家一家的只认自家的盆,轮到谁家,谁家的人就要绞那个大皮带轮,没力气的人或者小孩子是绞不动的,这些力气活自然而然都是母亲去干。压了饭,才可以吃一顿臊子面的,平常饷午就是酸饭、酸饭、还是酸饭,酸饭不要醋,不费盐,节约油辣椒。干饭只有父亲回家来的时候给父亲捞一碗,我们便是洋芋黄萝卜一锅儿面。过年的时候,母亲会蒸三锅馍馍,第一锅是秫秫面的,第二锅是秈麦面的,第三锅才是白面的,第一锅出锅我们都争着吃热馍馍,第二锅第三锅熟了的时候就已经吃不动了,三锅都熟了就在案子上凉着,凉冷了,母亲就把白面的放到缸底,再放秈麦面的,最上面放的是秫秫面的,过年来重要亲戚了,才从最底下掏出白面馍馍,所以小时候过年总盼望来亲戚。</p><p class="ql-block"> 有天,炕上坐着个穿“四干服”的男人,母亲很是抬举,放上炕桌,倒的水还放了茶叶,母亲在厨房忙乎着,一会厨房飘来一股奇异的香气,母亲端来的是一盘油油的鸡蛋炒豆腐,放到炕桌上,那人拿着母亲烙的热馍馍,一口一口的吃着盘子里的鸡蛋炒豆腐,嘴上油油的,我忍不住咽了一口唾唾,想着,这么一盘子,你总吃不完,期待着剩点点。等着等着,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一口一口吃完了,还用馍馍把碟子擦干净吃了。我心里偷偷的骂了一句“撑眼”。那人喝了口茶,从衣兜里掏出几毛钱和一些粮票起身走了,母亲看着我们“眼馋”的样子,悄悄的解释说是轮到我们家“管干部”,让干部要吃好,要不然会“戴帽子”。那时候不知道“戴帽子”是什么意思,但觉得肯定是不好的事情。 </p><p class="ql-block"> “东面”的房面子是椽檩结构的,椽上面铺着一层麻杆,再上面就是酸泥和瓦,雨天房子总是淌呢,晚上睡觉的时候,家里就找来所有的盆盆罐罐盛雨,一晚上叮叮咚咚,雨大的时候,盆盆罐罐盛满了,地上就水漫过了,早上起来母亲就赶紧往外面刮水,水刮完土地上成了稀泥。炕上淌的松,但有时候也把被子淌湿了,脸上也滴,晚上就惊醒了,只能把头捂在被子里。七六年,前半年“地动”后天就没睛过,一直到后半年“毛爷爷”逝世,那一年大人说天塌下来了,好多人都哭了,母亲说天晴了找人翻瓦一下,那年雨就下了大半年,这大半年就用盆盆罐罐盛了大半年的雨。</p><p class="ql-block"> 家里来了个“李家婆”,要住角房,大家从角房搬那些从城里搬来一直没打动过的东西,有很多麻纸的线装书,我们撕开了糊风筝,母亲说那是“四旧”,把几捆就追上炕了,有一个帽盒,里面有个清朝人的帽顶子,帽盒扔到柴披了,帽顶子我们扣在小脑袋上扭来扭去的玩,看着这些被叫“四旧”的物件和“东面”的八仙桌、太师椅联系了起来,估计太爷辈有谁做过官,而且是有文化的官。听母亲说,原来家里有很多字画,瓷器,破“四旧”那会,怕被戴帽子,字画都追上炕了,瓶瓶罐罐都砸破偷偷的扔了。爷爷在父亲十三四岁的时候过逝了,我出生时奶奶也不在了,没人问,也没人说先人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修了西房,“东面”和角房都拆了,“东面”的一切都自然而然成了记忆中的事情了,岁月不知不觉的消逝,“送”走父母,我们也渐渐的变老。总觉得“老糊涂”离我越来越近,乘戴着老花镜还能在手机上用“笔画”打字,把四五十年前零零散散的记忆用零零碎碎的语言记录下来,以此来怀念父亲母亲,以此来感恩在艰难困苦的年代,父亲母亲养育我们的功劳和苦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