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们把东面房子叫“东面”,“东面”的前檐墙是一门一窗,门是双扇的老木板门,由于风吹雨淋和晚阳的暴晒,又加上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隔三差五的用抹布擦,门扇和门股上的木纹凹凸着岁月的记忆。窗子外面是用白纸糊的有很多格子的上大下小的两块合在一起的窗齿儿,格子里是过年的时候请来城壕里的邻居又是柳湖小学教美术的巩老师画的梅、兰、竹、菊和吉祥语的墨笔字,古香古色且有浓郁的喜庆和文化的味道。下面的一块窗齿是固定的,中间有个大格子,装着一块玻璃,坐在炕上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每到冬天,早上醒来,这块玻璃上会结上厚厚的一层冰花,大都像重重叠叠着各种形状的菊花,晶莹又美丽,常常会给冰花上呵出热气,静静的欣赏冰花融成水一股又一股流淌的过程。有时候用舌尖轻轻的舔出一个透亮的圆洞,用一只眼窥视外面美丽的雪景。那个年代冬天出奇的冷,雨雪天气多,寒冷和冰雪便书写了整个冬天。“下井”和酸菜缸里会被冻上一层厚厚的冰,要使劲的从中间敲出个洞才可以用马勺舀出水和浆水来做饭。大人小孩都穿着没有罩衣的棉衣棉裤过冬,虽然冻红了脸、冻皴了手,但堆雪人、雪地里套雀儿、冰雪路上溜滑滑的乐趣在后来的日子渐渐的变少了,甚至变的有些奢侈了。</p><p class="ql-block"> “东面”的炕是盘在靠窗子的西南角,由于家里孩子多,炕盘的比较大,炕的南面是土墙,西面是窗户,炕东面是架着两个高低不一样的炕箱子,低的一个是母亲的嫁妆,两个箱子里塞满了全家的衣服和一些被褥。炕北面自然是进门入口的土地,炕栏头是老槐木的,串门和走亲戚的人来,都就自然而然的坐在炕栏头上,日积月累的,炕栏头油光油光的,常坐人的地方被磨的很底,几乎磨去了近半,炕栏头下面的土炕墙,被坐的人自觉或不自觉的用脚后跟踢的坑坑洼洼的,酸泥里的麦柴都裸露了出来。炕上两尺左右的土墙糊了“砖纸”,花花绿绿的,好看又整洁,而且不会给被子和人身上抹土。也是那个年代人的一种智慧,南面墙上面挂着一个镜框,里面夹装着大小不一父亲、母亲、大姑、姐姐的一些单人照或者合影的黑白照片,那时候到照像馆照像很贵,所以小孩子一般不照像。晚上睡觉,姐姐靠墙、紧挨着哥哥和我,我旁边是弟弟,母亲总是睡在最边上,几乎半个身材担在炕栏头上。母亲把边,给我们有了说不上的踏实和安全感,因为弟弟还小,母亲半夜起来照顾浇尿尿也方便,全家人半夜浇尿是不去“圈”里的,地上放着个搪瓷的尿盆,每天早上起床,倒尿盆便是母亲所干家务的第一件事。父亲为一个月多拿几块钱工资养活我们一大家子,在工程队门房二十四小时没黑没明的上班,所以不在家睡的,偶尔回趟家,就在炕角下面凑合一晚上,因而那时候父亲的样子在脑海是很模糊的,常常看着镜框里父亲站在渭河桥上那张穿着借别人“四干服”拍的照片,才可以清晰一时父亲的形象。每月总有那么一两天,饷午快熟了的时候,母亲就打发我拖着弟弟去城壕里等父亲,不知道是对母亲安排的“任务”的负责还是对父亲回家的企盼,我眼睛紧盯着石灰窑和城壕的拐角处,每每拐角处转过来一个人不是父亲就是一次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心里疑惑父亲会不会不来了,渐渐的天麻下来,拐角处的人影开始模糊不清,但当父亲出现时,从模糊的轮廓就可以准确的认出父亲,怦怦心跳的激动直到和父亲一起进了家门才平息些。父亲回家一般情况是发工资了,回家吃顿晚饭,给我们带点好吃的和单位发的劳保,把工资给母亲,在炕角睡一晚上,父亲起床时母亲就已经烙熟了“死面”油饼,生着了泥泥的炉子,父亲吃着油饼喝着罐罐茶,眯眯糊糊中就能闻到油饼的香味,父亲看到我醒来,就掐一口给我吃。吃喝完,父亲就匆匆赶去上班。下次再见父亲,又会是近一个月的时日。</p><p class="ql-block"> 炕是我们过冬取暖的唯一方式,农民一般用生产队分来的麦柴、麦茬、秈麦(玉米)棒、秈麦杆、秫秫(高粱)杆和扫的树叶填炕,而我们是“居民”,填炕的没有这些东西,幸好父亲单位的工程队,每年分几次锯末、铇杂子做为填炕的,而且燃烧时间长,温度均匀,冬天暖炕是最舒坦的事情。每到工程队分锯末、铇杂子的时候,凑个周末,母亲就带领我们去用大麻袋装,姐姐和哥哥装袋子(就是把麻袋撑开),妈妈拿着铁锨把锯末往麻将里装,那时候我个头都没麻袋高,只能在锯末堆边找小木块玩,父亲在单位门房看着弟弟,每次分锯末是按麻袋数个的,所以为了多拉点,所有人的麻袋都很大,在父亲同事的帮忙下把装好的四五麻袋锯末装上拉拉车,母亲前面拉车,车拉带挂在母亲瘦弱的胛骨上,深深的勒进单薄的衣衫里,哥哥和姐姐在两边推车子,我跟着跑,弟弟坐在麻袋上,从在北关的工程队到任家庄,至少拉车要半个多小时,到家时汗水浸湿了母亲后背的衣衫,母亲扭过头时,满脸的汗水往下流,脸通红通红的,看到我们依然露出开心和满足的笑容。有时候工程队从物资局拉来各种粗壮的原木,堆放在工程队院子里,领导就会安排让队部里的家属刮树皮拿回家当填炕,有些树皮很厚用郎头使劲的敲就能敲下一块一块的,有些薄树皮,就用镰刀刮,刮成半尺左右的长条,只要不歇,一下午就能刮一麻袋树皮,回家晒干了填炕,比锯末还耐烧。</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填炕的特别的原因吧,我们家冬天的炕总是很暖和,晚饭后全家人坐在炕上,妈妈讲“故言”或者自己当妇女组长时候的故事,,我们听的津津有味,大家有说有笑,温暖着、开心着、幸福着。等我们都睡了,母亲还得“挍面”,完了放在炕角下,用被角盖上,早上面“起来”,天麻麻亮时,母亲的馍馍都已经烙熟了。给要上学的哥哥姐姐在馍馍中间撒点盐和辣椒面带上,剩下的就是中午干粮时候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