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这是女儿拍下的您身前最后一张生命监测图。在您与新冠病毒抗争的113天里，女儿们每天都会专注在这些数字上，通过数据知道您还好，您的生命指标正常，您还存在于这个世界。</p><p class="ql-block"> 每天在家庭圈发一张您的生命指标图，每天拍一张您的照片，每天去医院陪您，给您去痰、翻身、擦身、抚触身体、涂抹爽身粉、换衣服、洗衣服…成为了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工作…尽管您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但每天能看到您、触摸到您，感受到您的温度与呼吸，我们的心里就是踏实的、欣喜的、充满希望的，期待有一天奇迹会发生，期待您能醒来，与我们团圆欢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这是女儿拍摄的您的最后一张照片。那天您的血氧指数86，心电监护仪开始报警，突然您睁开了眼睛，望着我，眼角有泪水…眼睛睁得很大、很明亮，但这眼神让我有点害怕，我一边叫着护士，一边将您的身体侧立着，用空心掌拍打您的后背，您无力的咳嗽着，一口痰出来了，您深深地出了口长气，慢慢闭上眼睛，继续昏睡。</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咳出这口痰使出了您最大的力气。</p><p class="ql-block"> 在这113天里，我感受着您的痛苦与艰辛，看到您对生的渴望与抗争，经历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点点被消耗殆尽，体会着一个生命在最后时刻的脆弱与无助无力……</p><p class="ql-block"> 那种令人疼到窒息的感觉。每每想起身体都会蜷缩成一团，心脏无力的跳动…</p><p class="ql-block"> 父亲！您在病痛中煎熬，女儿在心痛与伤悲中煎熬，体会着心里滴血的滋味，任心碎的声音，一点点撕裂自己坚硬的外壳，让脆弱裸露在无人的夜里，独自泪流到天亮，一日又一日。</p>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023年2月19日的早上7:30，睡梦中被医生的电话唤醒，那一刻我禁不住嚎啕大哭…我知道从今天开始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不论我们是否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都已与父亲永别，分隔在两个世界了！</p><p class="ql-block"> 女儿们的哭声与滑落的泪水，父亲再已感受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遍轻触父亲的身体，余温尚存…我轻轻握着父亲的手，往父亲的手中放了两块小饼干，攥在他的手心里，双手合十握于腹部，触摸父亲的双脚，没有肿过的痕迹，我感觉父亲明了我的心意一一希望来生，您的生活依然甜蜜！记忆中父亲从中年开始就佝偻着的身躯，那天出奇的笔直，感觉那张病床竟盛不下您纤细而修长的身躯。</p><p class="ql-block"> 想起每天看到您时，您身上插的各种管子，想起您躺在病床上僵硬的姿势，想起每天打针时您皱起的眉头，想起您每次睁眼时眼角的泪水，我都心疼到无法自已。您一生都很少生病，八十八周岁了，没有任何基础疾病，可恶的病毒侵蚀了您的肺部，大面积的感染无法疗愈，从每周一、两次的低烧，到反复低烧，再到高烧，持续的高烧…我不敢跟您说话，我怕自己忍不住泪水，忍不住悲伤，在您跟前像个孩子般肆意挥洒自己的泪水，让你内心不安。</p><p class="ql-block"> 父亲，我心疼您！因为心疼，不忍您在人世间受苦。</p><p class="ql-block"> 父亲，我爱您！记得在您八十大寿的寿宴上，我第一次跪在您膝前，对您说"我爱您"这三个字，并认真地给您嗑头大拜，当时您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如此贴近您，感受到您的每道皱纹，您的气息与心跳，您手指的颤抖，感受到我与您深层而亲密的联接，感受到我与您的血脉相连！</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个周日，您醒着，从早上7点一直到晚上9点，您很累了，但您不肯闭眼。那天您说了近五年来最长的话，呼唤着您兄弟的名字，眼里满含泪水与柔情，<span style="font-size:18px;">还特意叮咛我们说您五兄弟家最近遇到难处了，日子苦，让我们给他寄钱。我</span>知道那是您永远的痛！您深深爱着您的兄弟们，但因各种积怨，兄弟终究不能共聚，每年大年三十家人团聚的时刻，您都会一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抹泪…您还说了很多话，可惜我们都听不懂，我猜那是您儿时最熟悉的乡音，您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您对亲人的关心与问侯，以及不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走后的日子里，我很想念父亲，常想用文字纪念父亲，可总忍不住哭泣不能完成。</p><p class="ql-block"> 父亲留给我的印象是一直很清瘦，这得益于家族遗传。一生很辛苦，历经磨难。总是默默付出，任劳任怨，对人真诚且厚道，和眉善目，慈祥有爱，一生没与人结过怨，是世人眼中的大善人。</p><p class="ql-block"> 父亲做得一手好菜，去内地出差，总是不怕麻烦，肩挑背扛各种当地的时令蔬菜及食材，做给我们吃。记忆中父亲从没打过我们，连重点的话都没说过。让回家充满诱惑，是女儿们的好父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怕打针，怕疼，还晕血，有点小病就哼唧。记得我刚入中学时，父亲在和田的水利工地上施工，有一天单位突然通知母亲，下午同去接飞机，那个年代，坐飞机是普通工人不敢想的，原来父亲得了急性阑尾炎，怕疼一直拖着，直到阑尾穿孔，生命危急…救护车接机，直奔医院，手术…医生说手术很及时，再晚二小时，父亲的生命就难保了。母亲很生气，指责父亲的不负责任、不计后果，四人女儿都尚未成人，如果……这个家怎么办啊？</p><p class="ql-block"> 这个手术给父亲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自此以后父亲很惜命。尤其是八十岁以后，主动要求吃保健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生很节俭，看不得浪费。家中的剩菜剩饭都由他承包，还笑着说自己是铁胃。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被销售人员忽悠买各类保健品，吃几天觉得没效果就停下来了，没吃完的保健品父亲就接着吃完。他觉得保健品都是强生健体的，对身体没坏处。一个夏日的午后，一群老头老太太在楼下纳凉，聊起养生与保健，父亲也自豪地推介他正在吃的保健品，没想到大家哄堂大笑，原来那个保健品是治疗妇科疾病的。父亲很尴尬，也很生气，觉得母亲欺骗了他，以后再吃保健品一定会问清楚。</p> <p class="ql-block"> 如此怕疼的父亲，却坚持了这么久，我很不解，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坚强地活着？</p><p class="ql-block"> 我常想我会用哪些词来描述父亲呢？我想到的是:爱流泪、怕疼、脆弱且情感丰富，懦弱的父亲。经历过113天，我对父亲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变。父亲用自己的坚持与抗争，给了我们一个缓冲期，让我们在情感上慢慢接受他的离开；用自己的坚强与受磨难，让我们看到他的包容与接纳，接纳世人及亲人对他的不理解，接纳家中每个人不同的表现。接纳每位家人。接纳不完美的自己与亲人！</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形象在我内心里一下高大起来了。我突然意识到父亲是一位智者，他用自己的默不做声，成全了家庭的和谐与幸福。他用自己的包容与大度，诠释了爱与慈悲。</p><p class="ql-block"> 父亲，女儿不舍得您离开我们！每每想起临终时您所受的苦，我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让父亲再受苦受难了。就让他带着我们对他的关心与爱，好好地离开吧！</p><p class="ql-block"> 您的爱像秦淮河水般绵长而悠远。您的深情像您深爱的夫子庙般深沉且亘古不变。</p><p class="ql-block"> 您留给我们的是对生命的不屈服，面对困难与挫折时的勇气，面对家人时的柔软与温情。是对生命的乐观与包容。再多的磨难，一顿美食足已。</p> <p class="ql-block"> 2023年3月21日是父亲下葬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梨城是您的第二故乡，您生于江苏，工作于新疆，您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奉献给了这片热土，您为建设边疆贡献了自己的青春与力量。</p><p class="ql-block"> 您的血脉在这片土地得到繁𣶹与生长，生命之火代代永相传。</p><p class="ql-block"> 您说您想回到生养您的故乡！但因各种原因，无奈女儿们未能实现您的这个宿愿。但我相信您能理解我们，也知道我们对您的不舍，我们想离您更近，换了一种方式，让您仍然陪伴着我们。</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我们葬您于梨城！让孔雀河水在您脚下流淌，让巍巍天山见证您的青春沒有被辜负！</p><p class="ql-block"> 不论过在、现在还是将来，您都是这座城市的亲历者，也是见证者，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变迁与发展，更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守护您的子孙后辈幸福安康！</p><p class="ql-block"> 父亲，您来过这世间，留下您生命的印记，也留下后辈延续家族的香火，后辈当自强！</p><p class="ql-block"> 安息吧，父亲！</p><p class="ql-block"> 特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3年3月21日写于库尔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