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长篇小说《脉》第二十七章（全章，首次校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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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1）清晨，福生心理忐忑不安。他睡在床上听到厨房里锅碗碰撞的声音，扭头一看，见爸爸坐在凳子上喝粥，妈妈将门半掩着。妈妈侧身替爸爸整理着饭盒，福生起床向爸爸移动。庄维根望了眼福生，见儿子起得早，也没多问。他将饭盒装入蛇皮袋，他又拿起桌子上的粗瓷缸，对袁依冰说了句，“依冰，里面再放上几粒粗盐，昨天的酱油汤不咸。”袁依冰拿起酱油瓶，揭开粗瓷缸盖，被庄维根伸手拦住。“省点，里面有些酱油，红红汤就行了。”袁依冰从菜橱里用手撮了些盐巴，放入粗瓷缸。庄维根笑了笑，他拎起蛇皮袋，大步流星地往工厂走去。炉子上烧着的铁锅子里的水沸腾着，袁依冰抓过两圈晒干的面条投入水中，她又往锅里打了个鸡蛋，语气沉重地对福生说，“儿子，好好读书。你爸喝粥，面条省给你吃，你爸干的活是工厂最苦的活啊。”福生默默不语，他迟疑了片刻，突然从半掩着的门隙里，跑入屋外，他扯开嗓子，冲着父亲消失的背影大喊了一声：“爸！”屋外白雾茫茫，十几步之外什么东西都看不清，父亲的身影被浓雾吞没。在这清晨，路上空旷又宁静，大步流星地走向工厂的父亲已经走出去很远。福生心里感到失望和惆怅，他在雾中瞪大着眼睛，望着父亲上下班必走的那条小路。小路两侧是河流，路旁长着茂密的柳树，此时的柳树在浓雾中只能隐约见到些黑影。小路左侧的河流弯弯绕绕，连通着隐在雾中的铁山。这些河流原本是围绕着一大片沼泽地的，而现在，沼泽地缩小了。他现在读书的民办中学，就是在铁山的填埋区上建造的。福生转身望着民办中学，学校仅有的一座三层楼隐约在雾中。他心里忐忑不安，他听说爸爸的死对头，铁路中学的工宣队长颜元元调到民办中学当工宣队长了。他想问问爸爸，这个消息是否属实。福生按道理是可以进铁路中学读书的。升初中时，小学同班的大部分同学进了铁路中学，他和马健被分配进了民办中学。那年，他就羡慕进铁路中学的同学，但他知道爸爸和马健的爸爸都是有问题的人。他也了解了一下，民办中学的学生，绝大部分以黑五类人员子女为主。另外，还有些是从铁路工厂周边的学校分流过来的学生。在民办中学，时间一长，同学们自然而然分成了几大派。外来的学生中有个叫丁老三的，这人是个刺头，长得敦实。丁老三经常去常州体育馆练习举重。他走路一摇一摆，脚步似乎故意发出那种铿锵的声音。他的脚步中透着一股蛮劲，从周边学校分流过来的乡村学校的学生们，很快便簇拥着丁老三。另外一派是以福生为主的学生，福生喜欢读书，同学们互相将家中珍藏的书偷出来相互间传读。福生这几年个子上来了，人长得瘦，但是灵活，他经常约了志同道合的同学去小花园朗读诗歌和散文。去小花园的次数多了，小花园中心空地上一些社会上练跤的人也都熟悉了。空闲时，福生也穿着他们的练跤衣，学着摔跤。很快，一般的男生在他面前，福生一个动作就能把他们撂倒。福生在同学们中间的威信飙升的很快，在同学们的眼里，福生属于文武双全的突出人物。在福生身边不仅拥有马健一伙铁路工厂的子弟，还有一批长相甜美的女同学，这自然引起丁老三的不服。在初一年级时，这种不服在蔓延。到了初二年级，丁老三在福生眼前摇晃的次数增多了。丁老三好几次在女生面前夸着海口，一定要教训一下福生。丁老三每夸一次海口，就有女生向自己合得来的男生透风，这些男生又将丁老三的海口传到了福生耳朵里。这也让福生感觉到丁老三的海口并不是虚的。福生索性每天清晨去小花园练习摔跤，他知道丁老三早晚会当着他的面挑衅的。福生今天忐忑不安的心情来自两个方面，丁老三昨天下了战书给福生，要约个时间跟福生玩几把摔跤。偏偏在这个关节眼上，颜元元调到民办中学当工宣队长。若是让颜元元抓到自己打架的把柄，他绝没有好果子吃。对于丁老三的约战，福生当时也没吱声，他评估了丁老三的实力，丁老三的胳膊和腿要比自己粗的多，尤其是丁老三厚实的胸脯，透着浑身使不完的劲。福生想，他与丁老三玩一把，输面大，在同学们面前自灭威风不说，跟着他的一批同学也会受丁老三一批人的欺负。昨天丁老三约战了，福生今天必须回话，否则自动认输。福生心里有事，他又不敢跟爸爸讲，他刚刚冲出屋子，就是想鼓起勇气把这事跟爸爸坦白，好让爸爸给他拿个主意。福生觉得自己要闯祸了，他的右眼皮突然跳了几下。“福生，吃早饭了。”袁依冰隔窗冲着福生喊着。福生摸了下头发，在雾中站了会儿，他的头发被雾弄湿了。他转身进屋，一言不吭地刷牙洗脸，然后端起面条大口吃了起来。福生匆匆地将书包背起往学校走去，沿途有几个铁路中学的女生羡慕地指着福生的书包轻声细语地议论着。福生对自己的书包非常在意，那是一只像解放军背着的挎包，妈妈用红丝线在书包上绣了一颗红星，在红星的周围绣了一圈“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几个字。福生见女生们对书包指指点点，他骄傲地用手拽着书包的带子，昂首挺胸地往前走着。“福生，等等我。”马健从后面赶了上来，他来到福生身边担心地问福生，“福生，我借给你的书抓紧看。我妈妈今天找这本书没找到，她问我是不是拿出去了。”“在书包里哩，还有一点就看完了。”福生用手拍着书包对马健说。“好不好看？”马健问福生。“好看。可我就弄不懂，邱少云趴在草丛中活活被大火烧死，他怎么能够一声不吭？这难道就是伟大的英雄主义精神？”福生用敬佩的口气对马健说。“福生，铁路中学的那个工宣队长调到我们学校来当头儿了，他会不会报复我们啊？”马健忧心忡忡地问福生。“不怕，那晚打麻雀是我们看见了他，他又没有看见我们。”福生用轻松的口吻安慰马健，他的内心其实很惶恐。“也是啊，他又不知道是我们打的玻璃窗。”马健嘿嘿嘿地笑了出来。“哎，福生，丁老三和你约架怎么办？要不要把我们的人召集一下？”马健用忧心的口气问福生。福生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身边几个要好的同学：李稻香，刘产元，高星星等人。福生觉得在这几个人中，高星星可以出来打架。高星星是从郊区的学校转过来的，和他是同桌。高星星个子高，胳膊粗，他和他爸天天要起早摸黑做豆腐。马健是个胆小鬼，充其量在干架时他只会在旁边起个哄，助个威，福生心里沉甸甸的。“怎么样？上广播操时我来串联一下。”马健又问福生。“马健，第一节课下课时，你与李稻香，刘产元他们几个吱一声，让他们和我们聚着近一些，有备无患。”福生咬牙切齿地对马健说。福生此时并不怕打架，关键是打了架让颜元元知道了，免不了开全校的批判大会。如果这样，福生下场很惨。马健见福生下了决心，他的底气明显硬了起来。他走起路来，脚下也来了劲。马健和福生边说边走，一会儿，两人进了教室。突然，马健悄悄地将福生拉到教室窗户旁，丁老三和胖墩等几个人正围拢在教学楼后面的沼泽地边，看神情似乎在商量着什么。福生冷笑了一声，见李稻香，刘产元，高星星也走入了教室，福生招了下手，指点着楼下和他们眨着眼睛。大家似乎心领神会，往各自的座位上走去。福生往座位上一坐，从书包里取出《志愿军英雄传》看了起来。没多久，上课的电铃声响起，丁老三一伙人急匆匆地跑入教室。丁老三和胖墩跑向座位时，还不忘向福生看了一眼。颜元元拿着一叠报纸从走廊走向教室，班主任张老师疾步走在他的前面。张老师一进教室，她满脸笑容地大声招呼起来。“同学们，今天临时调课，由新来的工宣队颜队长给同学们上思想政治课，大家热烈欢迎颜队长！”张老师话音刚落，她自己带头鼓起了掌。课堂里一片热烈的鼓掌声。丁老三索性站起来朝颜元元热烈鼓掌，全班同学也站起来热烈地鼓掌，福生和马健犹犹豫豫地站起来鼓掌。颜元元笑容可掬地向大家打着招呼，然后，他摆手示意同学们坐下。他清了下嗓子，红光满面地开起了口。“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同学们，我作为工厂党委委派的学校工宣队长，将以身作则，带领同学们学习好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切教导，和同学们一起进步。”颜元元今天穿的特别精神，上身着一件白色短衬衫，左胸佩戴着一枚陶瓷做的毛主席像章，穿一条米黄色军裤，脚上穿着一双黑皮鞋。由于兴奋的缘故，他的右眼皮往上吊着，浓浓的眉毛下，两只眼睛闪着光亮。福生听爸爸讲起过颜元元的一些事情，他心里犯着嘀咕，颜队长是从哪里弄到这条解放军的军裤的。福生一直都渴望能有一套解放军的军服，现在外面许多人都以穿军服为时髦。颜元元翻开一张报纸，他开始照着报纸念了起来。福生懒得听，他想起马健催他还书一事，他挺直腰杆，装作十分认真地听颜队长讲课，右手却在抽屉里翻动着书。他瞪大眼睛，透过破旧桌面上的空隙和孔洞看着传记。福生想象着，黄继光一跃扑向冒着火舌的机枪，黄继光要被机枪打中多少枪啊？福生想象着美军机枪的射击声，嘴里不由地轻声发出“哒哒哒”的射击声。高星星轻轻地用左腿拱了下福生，福生一慌神，见丁老三手举得老高，他猛地站起来大声对颜元元嚷出了声。“报告颜队长，有人在偷看课外书。”福生一个激灵，他快速地将书合上，他侧身用手挡住抽屉，惊慌地望着颜元元。颜元元依旧一脸笑容，他看了一眼福生，和蔼地问福生，“你叫什么名字？”“报告颜队长，我叫庄英木。”“哦？”颜元元的脸立刻晴转多云。他快步走向福生，从抽屉里取出书，他看了一眼书的封面，冷笑着往讲台走去。颜元元面朝学生，他将《志愿军英雄传》高高举起，他大声地说，“同学们，这本书我刚刚看了一眼，这是刘邓领导下的文艺黑线出版的书。这充分说明我们今天的思想政治课上的非常及时，非常正确。”颜元元说完，将书往腋窝一夹。他指了指桌上的报纸，让张老师随便读几篇文章。然后，他转身喜上眉梢地出了教室。 （2）学校的高音喇叭里放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上广播操的时间到了，全校近千名学生陆陆续续向操场云集。董老师身穿鲜红的运动衫，脚穿白球鞋，胸口吊着一只黄灿灿的铜哨子，在操场台上来回走动着。福生，马健，稻香等人和丁老三等人相拥在一起往教室门口涌去，临到门口，丁老三似乎故意停顿几秒，他双手叉腰，将福生等人堵在教室内。福生朝马健等人递了个眼色，几人一窝蜂地往门口涌去，将丁老三撞了个趔趄。随着一阵哄笑声起，女同学们相互笑着，一窝蜂地下了楼梯。董老师精神抖擞地站在台上，他不断地吹响哨子，他指挥着操场上密密麻麻的学生们排好队形。随着董老师一声长长的哨子声响起，高音喇叭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四套广播体操开始”，整个操场的学生们在音乐声中舞动了起来。胖墩排在马健的前面，随着舒展的体操乐声，第三节踢腿运动开始了。胖墩伸手踢腿，舞的正起劲，马健一个不小心，一脚踢在了胖墩的屁股上。胖墩被马健踢翻在地，他爬起来揉了揉屁股，恶狠狠地冲着马健竖起了中指。马健满脸赔笑，周边的男女同学望着胖墩的狼狈相，忍不住窃窃偷笑。广播体操一结束，操场上的学生们散开了队形。有的走向沼泽地看水葫芦，有的去柳树下喘息，有的奔向教室。胖墩回身冲着毫无防备的马健猛地一脚，这一脚踢在了马健的裤裆，痛的马健捂住裤裆，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丁老三等人见状，围了过来。等马健一口气喘了过来时，马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福生见状急忙上前，他一把扶着马健，怒眼瞪着胖墩大声质问着，“胖墩，你为什么踢马健？”胖墩和丁老三几人将福生围住，你推他搡地将福生推来搡去。胖墩指着福生的鼻子嘲笑说，“福生，马健的爸爸是大流氓，是黄世仁，强奸了白毛女。你爸是地主，你爷爷就是大地主，你就是小地主，你和马健是一丘之貉。”“哈哈哈”，胖墩的话引得围着福生的丁老三几人大笑。他们似乎更加来劲了，不断地推搡着福生。丁老三忽然闪到了一旁，他将双手抱胸，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发现董老师正疾步赶来。“小地主！”“小地主！”胖墩和另外几个人没有发现董老师正匆匆赶来，他们开心地推搡着福生，嘴上大叫着。马健此时已喘过气来，他见福生没有反抗，他闪在福生身后不敢吱声，胖墩的嚣张气势显然压住了马健的反抗意识。福生怒目注视着胖墩，就在胖墩伸出双手推搡福生之际，只见福生猛地一记直拳，“砰”地打在了胖墩的鼻子上。只听胖墩一声惨叫，鲜血从鼻孔往外直喷。福生一个转身，欲对围着他的其他人动武，那几人兔子般跑开了。胖墩双手掩面，坐在地上，满脸是血，胖墩惶恐地说着求饶的话。赶来的董老师将胖墩扶起，见胖墩满脸是血，他轻描淡写地冲丁老三说，“你过来，领他去自来水那边冲一下，再去医务室弄些棉花球塞一下鼻孔，没什么大碍的。”丁老三怏怏地扶着胖墩往男厕所走去，董老师面对站着发愁的福生安慰了起来。“福生，这事情我都看到了，幸好颜队长去工厂党委了。下午若是颜队长问我，我会帮你说话的。”福生感激地冲董老师点了点头。他刚才这一拳迅速而又猛烈，他看到了丁老三的脸上露出了惊讶。“走，马健。”福生缓过神来，他朝马健挥了挥手。马健似乎明白了福生的意思，他随着福生往沼泽地走去。太阳升的老高，阳光照在沼泽地一汪汪的水面上，闪动着耀眼的光斑。远处的铁山在这里看得格外清楚，时不时传来倾倒废渣的火车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隐隐约约地腾起一阵黑尘。沼泽四周荒草萋萋，不知名的野花开放在乱草丛中。沼泽中的水生植物在水面漂浮着，绿茸茸的一片一片。芦苇生长在水的周边，不时传来鱼蹦跳的响声，河边四周的坡上生长着许多苔藓。上课的电铃声叮铃铃地响了。马健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眼坐在草地上的福生。“语文课，别去上了。”福生心情郁闷地对马健说。马健不吱声，他心情沉重地挨着福生身边坐下，两眼注视着泛着水花的河面。马健的心情比福生要沉重，今天一连串的事情都与他有牵连。《志愿军英雄传》是他从家中偷出来借给福生看的，谁料到被工宣队头儿给没收了。打架又是由于他受胖墩欺负引起的。如果工宣队颜队长抓住他和福生不放，这事捅到学校外面让他爸爸知道了，免不了要挨揍。马健开始漫无目的地拔着身边的草，他将草一把一把地扭断，狠狠地抛向空中。“马健，这一次惹大祸了。我有不祥的预感，说不准颜队长回来要开我俩的批判大会了。”福生忧心忡忡地对马健说着，他见马健一脸惊悸，心里反倒担心起马健来了。“马健，那本书你放心，我去跟颜队长要回来。他如果不给我，晚上我翻窗进去把它偷回来。”福生担心马健回去交不了差，他知道颜队长的办公室就在楼梯间顶层的房间，那里有一扇窗户经常开着。“开批判大会会不会打我们？”马健想起在铁路中学看到的那一幕，当时他吓得撒腿就跑，把福生一个人丢在了那里。福生一愣，他望了望马健，他亲眼看到过批判大会那恐怖的场面，“四眼狼”被打得可怜巴巴的那一幕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福生惨淡地笑了笑，他的脸上突然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你怎么还笑啊？”马健疑惑地问福生。福生笑了，他刚刚悟到颜队长一定是被“四眼狼”排挤出了铁路中学，“四眼狼”现在又恢复了校长的职务。他笑是因为颜队长的权势已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马健，你爸现在又上去了吧？”福生笑着问马健。“我爸又回车间负责技术了。只是……还没有恢复车间主任。”马健吞吞吐吐，他羞于自己爸爸所犯的错误，心里有些发虚地说。福生也拔了一把草，他学着马健将草揉成一团，往空中抛去。草儿散开，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青涩的香味。“马健，如果开我们的批判会，他们只动嘴巴，我俩别吭声，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如果他们动手打我俩，你先逃，我来反击。”福生故意对马健说着，他现在喜欢看马健胆小害怕的样子。“我不怕，我也会动手。打不过他们的话，我就咬他们一口。”马健的脸色红润了起来，他像孩子般地说了一句，然后冲着福生傻笑着。“福生，我担心，我爸回来知道了打我。唉，要是我爷爷没有回老家的话，我爸他就是骂我，都得奶声奶气的。福生，我怎么一次都没有见到你爷爷？”福生愣住了，他的两眼闪动着委屈的泪光。天上的云朵缓缓地飘动着，把阴影投射在这片土地上。福生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过爸爸说起爷爷的事，他只知道爷爷在爸爸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此刻听马健说着想念爷爷的话，他的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哀愁。他多么希望爷爷活着，在爸爸呵斥自己的时候护着自己，哪怕爷爷伸手轻轻地抚摸一下他的脸。他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这个心愿，福生的眼里泛起了泪花。福生怕马健看到自己的软弱，他背转身，迅速地用手掌抹了下眼睛，青草的绿汁染在了眼皮上。“福生，马健，你们怎么躲在这里？张老师见你们缺课，让我来找你们。我找了一大圈，还不快去教室上课啊。”高星星找到了福生和马健，他着急地对福生说，他跑到福生身边，拉着福生往教室里去。马健怏怏地尾随着福生，他回头望了眼沼泽地，金色的水面正向着天空反射着阳光。“福生，下午要开年级批判大会，颜队长亲自指挥的，你要有思想准备哦。”高星星紧张地贴着福生的耳朵说。“你怎么知道的？”福生大惊失色。他停住了脚步，似乎不相信地瞪着高星星。“我从楼梯下来时，看见二班，三班，四班的班长们去了颜队长的办公室。哦，我们一班的银娣班长也去了，我还留心偷听了一下。”高星星警惕地扫了眼四周，他低声而又紧张地说着。马健慌了，他脸色发白，气喘声变急促了。他抓住高星星的衣服问着，“真的？真的？你没骗我们吧？”福生一脸的大义凛然，他安慰马健，“马健，我们拿出革命的大无畏精神，像革命先烈一样，抛头颅洒热血，置生死而不顾，别让颜元元和丁老三们看我们的笑话。”“嗯！嗯！”马健在福生的鼓动下，硬着头皮点着头。三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教室里晃去。福生突然弯腰，从草丛中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铁渣往衣兜里一揣。他心里想着，若是批判会动手打人，他将用这块沉甸甸的铁渣，把颜元元的脑袋砸一个洞出来。 （3）下午最后一节课，整个年级停课了。四个班级的学生们纷纷向会场涌去，他们叽叽喳喳地相互打听着，他们大多不知道学校临时召集开批判会，究竟要批判谁。马健和福生紧挨着坐在会场角落里，马健的脸色明显轻松了许多，他心中沉甸甸的感觉烟消云散，他只是担心福生即将遭遇接下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批判。下午课休时，颜元元找了他谈话，颜元元和颜悦色地问他，让他把上午打架的事情说了一遍。颜元元微笑着安慰他，让他回去告诉他爸爸，打架的事情颜队长已经帮他处理了，让他爸爸尽管放心。颜元元与他谈话时，董老师也在颜队长的办公室里，董老师为他和福生也解释了好多次。马健看得出来，福生打胖墩这件事情，颜队长不会深究的。马健揣测，批判大会要批判的一定是那本《志愿军英雄传》。那本书他看过，都是讴歌抗美援朝牺牲了的志愿军英雄们，颜元元会从什么角度来批判福生呢？马健不敢正眼瞧一下坐在台上的颜元元，他心虚地扫视了一下会场，同学们正陆续坐下来，会场里一片嘈杂声。几个班级的班长们正围在颜元元身边，他们将手中的发言稿给颜元元过目。福生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两眼盯着颜元元，颜元元正喜笑颜开地与几个班长点着头，看得出来，颜元元心情非常愉悦。福生没有猜错，颜元元的心情好久没有这么愉悦了。今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上午福生被他抓了个现行，让他满心欢喜。自从他上个礼拜被贬到民办中学当工宣队长，他就知道自己的前途不妙，心情一直抑郁。马继成又被调回到车间主抓技术，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迹象告诉他，马继成的问题显然工厂党委是重抓轻放的。也幸亏庄维根在批斗游街时提醒了自己，让他没有彻底得罪马继成。现在，马健参与打架的事情，自己高抬贵手，马继成迟早会知道，心里也会感谢他。颜元元明白，当工宣队长不是个长事，他最终还要回到车间去。他暗想，结局不管怎样，他回车间当个工段长应该没问题。颜元元笑着，他扫视着批判大会的会场，见会场上连个标语都没有书写，身后的黑板上只写了一行“批判大会”的粉笔字，他不由地皱着眉头，习惯地伸手摸了摸下巴。今天是他五十岁的生日，汪月英说去菜场买个鸡，晚上为他过生日。汪月英讨厌他那又粗又硬的胡子，让他抽空去理发店打理一下。颜元元大喜，汪月英这话的意思他懂，这意味着在他生日的今天晚上，汪月英允许自己碰她了。他在抓住了福生的现行后，他谎称去工厂党委汇报工作，实则去了趟理发店，把胡子刮了个精光。颜元元好久不碰汪月英了。不是他不想碰，自从有了女儿后，汪月英就不让他碰。每当他兴致勃发时，汪月英总有办法让他气场尽消，颜元元哑笑了起来，今晚上他一定要尽兴尽致，他要把汪月英的欲望调动起来。颜元元瞥了一眼福生，他对福生极为厌恶，要不是福生看到自己那晚的事情，庄维根怎么会在批斗游街之时有胆量威胁他？他真想把眼前这个小家伙摁在地上，再狠狠地踏上一只脚，这样才能让他解心头之气。张老师此时怯怯地走到颜元元身边，他低声地询问颜元元，“颜队长，学生们都到齐了，开始吧？”“嗯，”颜元元一本正经地嗯了声。他扭过头望了眼身后黑板上的粉笔字，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意。张老师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看出了颜元元对批判大会会场布置上的不满意。她涨红着脸，语气紧张地面对会场宣布，批判大会开始。福生被张老师叫到了台前，他站在会场一侧，脸上装作若无其事。他的眼睛透过窗户望着夕阳下的沼泽地。太阳照在沼泽地里，几只水鸟悠闲地栖息在水面。被安排发言的同学一个挨着一个地走上讲台，他们无一例外地手上拿着写好的批判稿，照本宣科地念着。福生的耳朵里只记住了几行字，什么阶级斗争天天抓，时时抓，月月抓，什么资产阶级思想等耳熟能详的口号。这些话语从福生一个耳朵进去，又从另一个耳朵出去，福生的注意力集中在沼泽地那几只悠闲自在的水鸟身上。突然，会场里哄堂大笑。福生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班里的班长刘银娣两手抖动着在念着稿子。原来她从衣兜里掏错了稿子，她把忆苦思甜的稿子给念了出来，她对台下的哄笑声完全没有理会到。“……现在我们村的贫下中农，穿着皮鞋，带着手表下地插秧，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停！停！”颜元元明显光火了，他手拍着桌子，一脸严肃地喊着。刘银娣一惊，才发现自己掏错了发言稿。她的脸涨的通红，在一片哄笑声中委屈地落了泪。福生忍俊不忍，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气得颜元元站起身，对着台下吼着“散会”。随着颜元元的吼声，同学们哄堂大笑，纷纷夺门而出，嘻嘻哈哈声回荡在走廊中。董老师也哈哈地笑着，他见张老师正在安慰抹着眼泪的刘银娣，他善意地向福生挥了挥手。福生心领神会，他径直走向颜元元，他从衣兜里掏出铁渣，“砰”地一声拍在桌面上，把颜元元吓了一跳。“颜队长，我捡到一块铁，交给领导。”福生说完，睬都没睬颜元元，快步溜出会场，身后，马健紧紧地追赶着福生。“你，”颜元元忍不住愤怒地喊了声，他涨红着脸，追出了会场。福生见颜元元追他，他索性站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迎着颜元元而去。福生大吼着：“颜队长，把书还给我。”没有走出会场的老师和同学们围了上来，福生脸涨的通红，他不管不顾地冲向颜元元，一把揪住颜元元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吼叫着。福生的举动让颜元元大吃一惊，颜元元被福生揪着衣服，一时也慌了。张老师和董老师见状，连忙上前将福生拉开，并将福生带往颜元元的办公室。福生见《志愿军英雄传》正放在颜元元的桌面上，他闪过身直接将书抢在手中。他面对颜元元大声问着，“这本书讲的是志愿军英雄，我问你，这是好书还是坏书？你说？”颜元元气得头大脖子粗，右眼皮吊得老高，胸前的衬衣被福生揪的皱巴巴的。“书是好书，但你上课时看书，这是肯定不对的。”颜元元缓过神来了，他没料到庄维根的儿子这么厉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此时，他想到了庄维根，他料定庄维根也会来找他论理的，他不由地有些心虚了。“好啦，好啦，颜队长书也还给你了，回去吧。”张老师当起了和事佬，她劝说着福生。福生忍不了委屈，他两眼闪动着泪花，大声冲颜元元说，“颜队长，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开会批斗我，你耍流氓的事情，那天晚上我和马健都看到了。你，你欺负了汪老师。”颜元元听福生当着涌入办公室的学生和董老师的面揭发他，他气得只打哆嗦。他担心福生竹筒子倒豆般将那天的事情倒出来，他的脸面将荡然无存，他还怎么在民办中学当工宣队长？颜元元眨巴着眼睛心想，他和汪月英现在是合法夫妻，俩人又生了个女儿，福生即便捅出来，后果也不大。颜元元努力保持着镇定，他坦然地对围观的学生呵斥着，“你们走开。”学生们畏缩地溜了，马健也想溜，被福生一把拉住。“马健，那晚我们打麻雀，看见汪老师披头散发逃出来，颜队长光着膀子追汪老师，他手上还提着一只胸罩，是不是？”“嗯，嗯。”马健应着，他点着头。“砰！”董老师抄起颜元元喝茶的杯子，猛地摔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扭头便走。张老师满脸惶恐地望着摔门而出的董老师，一语不发。“走”，福生一把拉过马健，两人“蹭蹭蹭”地下了楼梯。“你血口喷人！”颜元元不顾工宣队长的尊严，冲出办公室，像个骂街妇，冲着福生和马健吼着。福生和马健睬都不睬颜元元的咆哮，此时的福生胆子大了，反正事情到了这一步，福生也横下心来跟颜元元缠了。“福生，马健，你们俩来一下。”董老师站在宿舍门口大声喊着。“福生，你再把你们看到的事情讲给董老师听一遍吧。”董老师的眼睛红了，他哽咽着对福生说。福生有些意外，董老师的眼睛为什么红了？他对马健说，“马健，你讲。”马健此时胆子大了，他冲着董老师绘声绘色地讲着那晚发生的事情。“董老师，汪老师从大楼里跑出来时披头散发，她刚刚跑出校门，这时，传来手风琴的声音，好像是拉的外国曲子。汪老师停下脚步，还大哭了一声，随后跑上了桥。”马健的话刚落地，只听董老师愤愤地说了句，“你们回家吧，我全明白了。”福生和马健不安地往家里走去，福生突然开口，“马健，董老师明白什么了？”“我不知道。”马健摇着头。福生边走边想，一直走到家门口，他也没想明白。 （4）暮色时分，颜元元气呼呼地回到家，刚进家门，他便闻到了煲鸡汤的香味。“回来了？”从厨房里传来汪月英的声音，“滋啦”一声，紧接着传来炒菜声，一团油烟从厨房里飘出。“嗯，”颜元元嗯了声，他走入厨房，煤球炉子上正炒着大蒜。汪月英额头上汗珠亮晶晶的，短衫后背有些潮湿。“我来炒吧，你歇一会儿。”颜元元将皮包往桌上一放，脸上露出了笑容。“不用了，就这点菜，煲了一只鸡，大蒜炒肉丝，煮了些花生。你喝完酒后，我来给你下面条。”汪月英的脸上汗淋淋的，头发沾在眼眉，她冲着颜元元边说边指了指桌子上摆放的鸡汤和带壳的花生。炉火旺旺的，汪月英俯身翻炒了几下，将菜入盆，端上了桌子。她弯腰将炉门合上，将水壶放在炉子上。颜元元满心欢喜地看着汪月英，汪月英红润的脸上泛着活力，汗珠在长长的眼睫毛上闪亮着。“把炉门开着，多烧些开水，把暖瓶都灌满了。吃完了饭，早些洗澡，我俩上床睡觉。”颜元元故意提醒着汪月英，汪月英的脸更红了，她弯腰打开了炉门。颜元元笑了，他拿出塑料壶往杯子里倒入米酒，他喝了一口，咂巴着嘴，对汪月英说，“按照老婆的指示，今天抽了空把胡子刮了。”汪月英往对面一坐，自顾自地动起了筷。她知道颜元元话里的意思，今天是他的生日，她不想破坏颜元元此刻的心情。只是，她的脸更红了。颜元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痛快地抹了抹嘴巴，拎起酒壶，又斟满了杯子。“汪月英，我俩虽说是夫妻，这么些日子了，你也没让我好好亲热几回。说实话，我能娶到你，这是祖坟冒青烟了。”颜元元一杯米酒下肚，热气在全身涌动。他望着略有羞涩的汪月英，开始了挑逗。汪月英抬头看了一眼正兴高采烈的颜元元，他的下巴刮的青青的，连汗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胡子又粗又硬，她想起了第一次被颜元元顶在宿舍的墙上时，颜元元的胡须扎在她脸上的感觉，又疼又痒。“从今往后，你只要有一丁点胡子，你别上我的床。”汪月英轻声地说，她起身瞪了眼颜元元，拎起沸腾的水壶，往热水瓶里灌。“嘿嘿嘿，”颜元元得意地边笑边摸起了下巴，这个要求对他来说太容易了。“哎，你的衣服怎么皱巴巴的？我多次关照你，学校知识分子成堆，你当工宣队长，一定要注意仪表仪容。你这样邋里邋遢，这不丢我的人嘛。”汪月英见颜元元衬衣胸口皱巴巴的，她讨厌地责怪着颜元元。“那个小地主分子，后面我有的收拾他的。”颜元元放下酒杯，他一把脱下衬衫，光起了膀子。“你就是改不了粗野的习惯，跟谁杠上了？”汪月英扭头问颜元元。“庄维根的儿子，你不认的。”颜元元火冒冒地说。“庄师傅的儿子？他妈妈我认识，是个知识女性，怎么回事呀？”汪月英焦急地问。“嗯？”颜元元一愣，他没料到庄维根的老婆居然和汪月英认识。他的右眼皮往上吊着，他仰着头，斜斜地看着汪月英。颜元元心想，这事不能让汪月英知道，最起码得过了今晚才能告诉她。“没什么，打篮球时让那个小家伙扯了一下。”颜元元轻描淡写地回着。他捞起一只鸡腿，往汪月英碗里放去，自己捞起另一只鸡腿大口啃着。夜黑了，窗外起了风，星星出现了。颜元元打开后门，见邻居们搬着板凳坐在各自的家门口纳起了凉。他转身对汪月英说，“你把窗户关上，窗帘拉好，你先洗澡。我去河边转转，你替我把洗澡水放好。”颜元元出门，他一边和熟识的人打着招呼，一边往河滩走去。河里一些大人和孩子们正在游泳。几个孩子的狗爬式将河面打得一团团水花，风吹在膀子上凉爽爽的，颜元元的心情在晚风中得到了释放。一些野菊花盛开在河坡的草地上，斜缓的河坡上长满了灌木丛，灌木丛开着星星点点的蓝色的小花，一溜河堤弯弯绕绕在朦胧的夜色里。颜元元上前摘了朵野菊花，他将野菊花放在鼻子底下吮吸着。花儿散发出淡淡的花香，随之而来他又吮吸到了茎干掐断而发出的青涩味。颜元元凝视着淡蓝色的菊花，眼前的菊花美丽骄人。他想，汪月英正当成熟，她的身体散发出让他无法抗拒的女人的气息。他回忆第一次得到汪月英时的兴奋，她那高挺的乳房，她由于受到惊吓而惨白的脸，她无力挣扎时的表情，他那胡须扎到她那嫩脸蛋时的快感，颜元元心里畅快极了。他将菊花用手指轻轻地揉搓着，又将菊花合在掌心里搓揉着，直到手掌被菊花的生命之水弄湿。颜元元快乐地拍了拍手，他的下体开始有了反应。他心里想着汪月英应该洗完澡了，他迫不及待地往家中走去。果然，汪月英已经将后门打开。她穿着一身素洁的衣服，纽扣扣的整整齐齐。她的身上散发出热腾腾的气息，颜元元几步开外就闻到了玫瑰香皂浓郁的气息。颜元元大步入屋，他见洗澡盆里水已放满，汪月英正欲去和邻居聊天，他一把将汪月英拉回屋子，他迅速地将后门关上。“汪月英，别和那些老头老太拉家常，那些人闲着没事，一拉起家常往往大半天。”“你洗澡，我出去避一下，一会儿就回来的。”汪月英的脸红了，她明白接下来颜元元要干什么了。颜元元不理睬汪月英，当着汪月英的面，他猛地脱下短裤，汪月英头也不回地径直往房间走去。颜元元泡在大盆里，他兴奋地搓洗着身体。热水滋润着他的肉体，他的血管沸腾着，他的下体粗壮了起来。他边洗边兴奋地想象着，是直接把汪月英按在床上，还是学绅士，一点一点地挑逗着汪月英，直到把汪月英的欲望点燃。颜元元觉得今天是他五十岁的生日，他决定要像绅士那样慢慢地调戏汪月英，直到汪月英彻底向自己臣服。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澎湃的欲望，他故意在穿衣服时，弄出些声响。他穿上背心，在短裤上又套上了西装短裤，用以掩藏住下体的膨胀。颜元元慢吞吞地进了房间，汪月英正开着电风扇，她见颜元元进入房间，只是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月英，我这西装短裤是不是小了点？裤裆好像太小了。”颜元元讪笑着挨近汪月英，他抓起汪月英的手，去摸西装短裤的裤裆。汪月英像触电般地将手缩回。颜元元的下体硬邦邦的，她的脸涨的通红。她无语地盯着梳妆台的玻璃镜子，镜子中的自己就像多情善感的野菊花。“我脱下来，你给量一下尺寸吧？”颜元元开始脱西装短裤，汪月英忽地起身，一本正经地警告着颜元元，“戴套，我不想再怀孕。”“今天不戴套，今天是我五十岁生日，你别扫了我的兴。”颜元元淫笑着，他望着汪月英漂亮的脸庞，想起了被他揉碎的野菊花。颜元元伸手将汪月英拉到怀里，他两眼闪着欲望的光泽，他的右眼皮又往上吊了一下。“笃！笃！笃！”门外有人用手指敲着门。汪月英惊慌地推开颜元元，“外面有人敲门，快把西装短裤穿起来。”汪月英说完，她故意提高嗓子问话，“谁呀？”颜元元无奈地匆匆套上西装短裤，性的欲望正奔涌着，他恨恨地盯了眼汪月英，大声问着，“谁呀？都睡觉了。”“我，庄维根。”屋外擂门声更响了。颜元元大吃一惊，这庄维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性致勃勃的时候来。他顿时心里火冒三丈，裤裆空间瞬间宽敞了许多。“你别出来。”颜元元见汪月英衣服凌乱，他低声而又严厉地说了句，他径直打开了屋门。“庄维根，你找我有什么事啊？”“事情大着哩。”庄维根边说边要进屋，颜元元用身体挡住半开的门。“庄师傅，汪月英已经睡觉了，我们在门外讲讲吧。”颜元元弯腰一手提过一张小板凳，将庄维根挡在了门外。庄维根往板凳上一坐，他一脸焦急地问颜元元，“颜元元，我儿子在家要寻死上吊的，他情绪冲动，提了把菜刀要来找你拼命。我问他，他什么话都不说。你告诉我，到底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庄维根明知故问，他虎着脸，两眼盯着颜元元。颜元元慌了，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解释了起来，“庄维根，就是一般的斗私批修会，又没拿他怎么样。”“我儿子犯了什么错，你让他斗私批修？”庄维根追问。“上政治课时，你儿子不认真听，偷看十七年前文艺黑线出版的书，被同学举报了。”颜元元眨巴着眼睛，底气十足地说。“那我问你，我儿子看的什么书？”庄维根嗓子粗了起来。“你儿子看的是《志愿军英雄传》，从书本身的内容来看问题不大。”颜元元嗓门也粗了起来。“究竟是大还是不大？”庄维根激动了，他忽地起身，右手指着颜元元问。“问题大还是问题不大，也不是我说了算，要工厂党委领导评判。”颜元元头一扭，两眼望着闻声过来的左邻右舍，嗓子粗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输了气场。庄维根见颜元元丝毫没有内疚的心态，反而趾高气昂地说起官话来。他一把抓住颜元元的手臂，使劲地握着。他瞪大眼睛，近距离盯着颜元元的眼睛，他看到颜元元的吊眼皮往上跳了几下。“颜元元，我的儿子就是我的根，我的命。你打击报复我的儿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会跟你拼命。”庄维根紧紧捏住颜元元的手臂，他的手上充满了钢铁工人的力量。庄维根由于激动，唾沫星子溅到了颜元元的脸上。颜元元越是挣扎，庄维根的手越是用着劲。“庄维根，你有种的话，明天跟我去工厂党委。”颜元元厉声说着，额头上两条眉毛愤怒地挤到了一起。“谁怕谁？现在就去，夜里工厂党委有领导值班。我就不相信，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我儿子看《志愿军英雄传》还要挨批斗。”庄维根真的愤怒了。他大声说着，脸上的肌肉由于气愤而跳动着。邻居们和走过来的路人纷纷围了过来，在大致弄清楚争吵的缘由后，许多人开口了。“老颜，人家小把戏看革命书籍，你怎么想到开人家小把戏的批判会？”“颜元元，你和庄师傅都是一个车间出来的，烦什么烦啊？”“算了，算了，庄师傅，批判会也开了，气量大点吧。”众人互相说着劝和的话。在火车厂工房区，人与人之间基本上都脸熟。往往邻居间吵个架，都会引来一拨拨人观看。只见庄维根松开手，冲着围观的人大声嚷了起来，“他，颜元元不干好事，打击报复我的儿子。有一次，我儿子和车间马主任的儿子去铁路中学，晚上打麻雀，看到汪老师披头散发从学校里冲出来往外面逃，颜元元光着膀子，穿着拖鞋从后面追，他手上还拎着一只女人的胸罩。我带来了，大家看看吧。”庄维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的胸罩，高高地扬在手上，向越来越多的过往的人群展示着。刹那间，人群中哄然大笑，语声鼎沸。“怪不得，汪月英这朵鲜花会插在牛屎堆上。”“就是啦，汪老师年轻又漂亮，怎么会跟颜元元这个二婚货。”“颜元元利用当工宣队长的职权，霸占了汪老师。可恨！娘个皮，揍他！”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愤怒地喊着，一些人开始凶凶地逼近颜元元。有人从庄维根手上夺过黑胸罩，相互传看着，还有人拿着胸罩放在鼻子底下嗅着。颜元元脸色惨白，两腿颤抖着，嘴上不服气的嚷着：“大家别相信庄维根这个地主分子的血口喷人，我和汪月英是合法的革命夫妻。庄维根，明天我们去工厂党委或者去工厂保卫科，我心中无鬼，什么都不怕！”颜元元边说边趁人不备溜进了屋子，他将屋门关上，又将门锁的保险扣上，他把窗户和窗帘全都拉得严严实实。他气急败坏地将电风扇对着自己，风吹动着西装短裤，发出裤裆里布的抖动声。颜元元气呼呼地闷坐着，他忽然想起汪月英，他推开房门，汪月英正坐在椅子上，淌着眼泪，双眼哭的通红，擦鼻涕的纸团扔了一地。屋外，喧哗声渐渐地消停。宁静的夜晚，一轮月儿挂在天边，不远处的河滩边传来蛙的鼓噪声。颜元元叹了口气，他推了推汪月英，内疚地望着汪月英。“别哭了，今天是我五十岁生日，早点睡吧。”汪月英突然站起来，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她将颜元元推出房间，毫不犹豫地说，“从现在开始，你睡外面地铺，我睡里面。颜元元，你丢人丢大了。”汪月英说完，“砰”地将房门关上，她又将插销扣上，空留颜元元在外面打着转。 （5）汪月英一晚没睡，她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久，累了她便卧在床上，静静地躺一会儿。她在想，只要天亮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整个火车厂工房区便会传开。她回想着自己是如何被迫嫁给颜元元的整个过程，心里充满了悔恨和哀伤。房间外，颜元元打着地铺正睡得沉，打呼噜的声响就像即将断气的猪。她和民办中学董老师是在工厂一次文艺会演中认识的，民办中学参加会演的节目中有手风琴独奏。演奏者是一个英俊的帅小伙，演奏的曲目是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打虎上山。学声乐的她知道，手风琴如果没有相当的演奏技巧和乐理知识是很难拉好这一首曲目，也是很难达到她入耳的水平。谁知一曲下来，演奏者以娴熟的手风琴演奏技巧和对曲子的认知水平，引得了满堂喝彩。不知怎么回事，董老师谢幕时，朝她看了一眼，他们两人的目光相遇了。董老师在台上愣了片刻，而她的心也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她的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直至后来，董老师在民办中学快乐地拉着手风琴时，她像着魔一样鬼使神差般地踩着那个时间点去弹钢琴。铁路中学和民办中学仅一墙之隔，汪月英听着隔壁董老师拉手风琴时，她的钢琴会跟董老师的手风琴合奏到一起。这种感觉非常美妙，时间一长，她和董老师就差捅破窗户纸了。她俩没有在花前月下徜徉过，可她内心的感觉告诉她，她恋爱了。这美好的感觉随着颜元元的出现，被无情地摧毁了。她和董老师遥相呼应地弹着琴，被颜元元看在眼里，以至于会发生那个令她难以启齿和羞辱的事情。未婚先孕若是传开，自己纵有一千张嘴也无法说清她的清白。随着肚子渐大，再不嫁给颜元元的话，整件事情会传的沸沸扬扬。她也曾设想过，回到娘家去打胎，可是哪个医院都要单位的证明。汪月英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在颜元元厚颜无耻的纠缠下，也是在保护董老师的意念下，她只能选择嫁给颜元元。汪月英曾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她选择坦诚地面对董老师，在这个年代，又有多少男人具有人性中那点光辉呢？汪月英一晚上胡思乱想。她想，等到太阳升起，在街头巷尾，在学校办公室，在整个火车厂工房区，便会传出她和颜元元的丑闻。她怎么迈出这个令她讨厌的家门，去面对到处的指指点点。这事传到董老师耳朵里，他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离婚，”突然，汪月英的脑海里跳出了这两个字。只有与颜元元离婚，及时止住颜元元对自己的侮辱，然后，找个机会离开这个地方。汪月英的心痛苦地挣扎着，她想等太阳升起时，她便搬到学校宿舍去居住。先分居，后提出离婚诉求，哦，她和颜元元生的女儿必须归她。汪月英下定决心后，心情明朗了许多。她开始收拾自己重要的物品，她将自己的衣服和书籍悄悄地打成包，等天一亮，无论颜元元如何阻扰，她是吃了铁秤砣，绝不回头。东边的天空出现了曙光，远远的天际慢慢透出了红光，像炉膛内初燃的火，渐渐地燃烧。汪月英倚在窗户边，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河面飘着丝丝缕缕的白雾，雾像纱一般轻盈，自由自在地漂浮着。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感在她的心里充溢着。她笑了，笑得有些凄惨。她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长相，她觉得自己的美丽依然存在，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天亮了，太阳一窜老高，外面的世界被阳光照耀的亮晃晃的，寂静的马路开始沸腾了。突然，一阵手风琴的演奏声传来。汪月英心头一颤，这熟练的指法和准确的音阶以及熟悉的“打虎上山”的旋律正在传来。她以为幻觉上来了，她拧了下自己的耳朵，痛感告诉她，是董老师在演奏。她忽地推开窗，俯出半个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欣喜地看着，果然是董老师。他穿着一身火红的运动衣裤，正站在草地上快乐地拉着手风琴，已经有一些孩子和路人饶有兴致地围着董老师听他拉琴。“打虎上山？”汪月英突然意识到，董老师应该是通过“打虎上山”向自己表达追逐爱情，排除万难的决心。她的心头明亮畅快，一晚上的痛楚，在阳光下荡然无存。她甜甜地望着越来越多的路人正围拢过去，汪月英明白了，董老师以在自己家附近小河边演奏手风琴的形式，在向她展示坚定不移的爱。他应该都知道了，汪月英的脸上流露出少女般的羞涩。只要董老师敢于向她表白，她一定会答应他，她一定会和外面正像死猪般沉睡的颜元元离婚的。太阳继续升高，河面上的雾已荡然无存。柳树的枝条在风中微微地摇曳。董老师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那一身火红的运动衣像是董老师正在燃烧的激情。手风琴声激昂高亢，在早晨的河边传向远方。手风琴突然演奏起了《马车夫之歌》，那深沉忧郁而又悲凉的琴声，深深地感染着汪月英的情感世界。她恨不得立刻破窗而出，扑入董老师的怀里放声大哭。“砰，砰，砰！”颜元元怒气冲冲地捶着门，汪月英的心突然痛苦地抽搐。现在，颜元元还是她法律层面上的丈夫，如果自己对董老师的暗恋被他察觉，对她提出离婚的事情将带来极大的不可预测性。她冷静地走向房门，打开插销。“怎么回事啊？那个人大清晨犯了花痴病，拉什么琴啊？”颜元元气呼呼地扑向敞开的窗户望了一眼，扭头用眼睛凶凶地盯着汪月英。汪月英一脸漠然地望着颜元元。颜元元的脸扭曲着，粗野和愤怒挤满了整个脸庞，他的右眼皮因愤怒而吊的老高。“你，你居然把窗户大开？这明摆着一个在勾引，一个在应和嘛。”颜元元按捺不住满腹的妒忌和愤怒，紧握着拳，边说边逼近汪月英。“无耻！颜元元，我现在就搬到学校宿舍去住。你记住，我一定要和你离婚。女儿必须归我，其他全部归你。”汪月英大吼着，斩钉截铁地向颜元元宣告着。颜元元愤怒地挥起厚厚的手掌，他猛地向汪月英的脸上抽去。眼看着一记沉重的耳光将扇扁汪月英美丽的脸庞，他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他听到汪月英提到女儿两个字。颜元元愤怒地盯着自己扬在半空的手掌看着，慢慢地，他缓缓地将手垂下，他的眼里出现了泪花。“汪月英，自从你嫁给我，我知道你是出于无奈，好在你替我生了个女儿，女儿是无辜的。你能否可怜一下我这个半百的老头，我对你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一句。汪月英，算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颜元元“扑通”一声跪在汪月英面前，声泪俱下。汪月英惨淡地笑着。她背起背包，一手拎着另一袋行李，缓缓地走出了房间。她打开房门，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欣喜地望了一眼太阳，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家门…… 超长篇小说《脉》共计40章，净字数约57万余字，（版后约70万字左右）是超长篇小说《根》的下部，（根为40章，68.2万字）。小说自1907年起至2014年止，跨越百年时空。五个家族六代人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摧人泪目。宏大的叙事，众多的人物，如钱潮般涌来。😜😜🌈🌹🧨🍾️🙏 作者简介:庄深(sz)，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在职研究生学历。企业董事长。中国首批国家注册监理工程师。🌹🎊🌈🍾️🎉庄深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蓝v诗人，退休后在三年时间内完成了当一名作家的梦想。🌹🙏🌹🙏🌹🙏 一部宏大的小说，在我顽强拼搏的精神下，带着历史的沧桑呼啸而来。🌹🙏🌹🙏🌹🙏🌈 过去的一年，创作了近六百首诗歌，未来计划在两年左右的时间，将这些初稿进行筛选打磨，并在边创作边打磨的基础上，在未来与我的下部长篇小说《脉》同时出版。计划出系列性诗集共六卷，敬请大家关注和支持并鼓励！🌹🌹🌹🙏🙏🙏 今年，已经创作了200余首诗歌，目前手上储备了800余首诗歌。知道有个中国诗歌网后，已经发表了近20首诗歌。😜😜😜🙏🌹🌹🌹🌹 自2019年8月庄深开始学习文学，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先后出版了长篇小说《根》，40集电视剧剧本《根》，诗集《亲爱的，我们去踏秋》共约170余万字作品。并在“星星”、“扬子江诗刊”等多家诗刊发表诗歌约40余首。🌹🌹🌹 谢谢阅读，鼓励为主。长篇小说《脉》共计40章，已经全部完成。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