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海的女儿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当儿子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的一刻,意味着我的过年模式也结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孩子回家前,忙着洗洗刷刷,尽量营造一个整洁清爽又舒适温暖的家环境;孩子到家后,每天变花样做着家乡菜,让一年才回几天家的他感受着妈妈的味道。看着儿子每道菜都吃得津津有味,听着“好吃”俩字,仿佛听到世上最美的赞叹,我的心情也大好,新冠阳康后的疲倦感和酸痛感不知不觉消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和所有母亲一样,过年只要是为子女忙碌都开心。正月的节目不外乎给老妈拜年,兄弟姐妹几家聚一聚,去本地寺庙逛一圈。今年有所不同的是,在县城过年,儿子请我们看了一场电影,陪我们一起逛了街。而往年正月必报到的三沙留云禅寺——家乡人的留云洞,今年正月有一种失约的感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于是乎,想起了童年的过年模式。记忆中,母亲过年总是特别的隆重。从扫尘那天就开启过年模式,一大早,她把围裙往头上一绑,拿起两天前就买来的新扫帚就开始扫尘。我们家那瓦片屋顶确实能扫下很多的瓦片碎末。我和弟弟都被赶出家门口玩。扫尘结束,母亲和大姐就开始洗厝,把房子里里外外以及所有家具洗了一个遍,包括要装年货的各种竹篮竹匾,一年才用一两次的大木盆也拿出来洗了。那是准备蒸年糕和洗蔬菜用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清洁工作完成,晚上母亲在一只桶里浸泡上糯米,另一只桶里浸泡上普通大米。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姐二姐就有任务了。母亲一早就把两桶不同的米洗干净,加了干净的水。大姐和二姐把两桶米抬到邻居家门口的石磨旁,我拿着舀饭的勺子和布袋跟在后面。大姐把布袋口套在石磨突出的嘴上,用绳子绑紧布袋口。她叫我用勺子舀一勺糯米放进石磨上面的眼里,她就开始摇起了石磨。摇石磨是很费劲的,一会儿大姐手酸了轮到二姐摇,大姐就教我怎么放米。放米的时候水太少就很吃力,水太多,磨出来的米浆不细腻,影响年糕的口感。要等她们速度慢下来时就要把一勺米放进去,做到快准狠。等石磨完全停下来放米,再启动不仅吃力,还影响速度。训练了一会儿,我终于做到水加得不多不少,而放米的快准狠还是二姐做得好一点。三姐妹配合完美,大概一个时辰,把蒸年糕和蒸九层高的米都磨成了米浆,又抬回家里。蒸年糕的米浆装在布袋里,像一只小猪吃撑了肚皮,圆滚滚的。母亲把它放在洗衣池上,用石板压上,上面又压了一块大石头。蒸九层糕的米浆就装在桶里,当天下午就开始蒸。母亲在桶里加了一点盐,茴香粉还有一点食用苏打粉,搅拌均匀。吃过午饭,洗好碗,母亲开始起灶烧火,准备蒸九层糕。大锅里添水放上蒸笼,一大块棉布铺上去,蒸笼边放上一小块方木板,做放气孔,等烟上来了,把桶里的米浆舀几碗到蒸笼里,然后盖上木锅盖。第一层熟了,继续加米浆蒸第二层,一共蒸九层,所以叫九层糕。小时候对咸味的九层糕不大感兴趣,一心想吃的是甜甜的红糖年糕。蒸好九层糕的第二天母亲才开始蒸红糖年糕,因为米浆要控出水分。母亲从布袋里拿出了控出水份的糯米浆,然后和滚烫的糖水搅拌成泥浆的样子,蒸笼上铺好箬竹叶,母亲用力端起大木盆,把搅拌好的糖水糯米浆倒入,等面平整后,均匀地洒上芝麻,铺几粒红枣。母亲在煮糖水前,总会把糖板先掰一小块给我们解馋,那时候,我们姐弟个个视糖如命,偏偏每次都先蒸咸味的九层糕。等红糖年糕蒸好,却不能马上吃,起码要晾两三天,而这两三天我和弟弟起码要问上十几次:娘,能开年糕吗?什么时候可以开年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年关二十九早上,我们不吃早饭,等母亲开年糕。母亲用木制大锅盖盖在蒸笼上,叫我赶紧拿两条木凳子并在一起,她把大锅盖连同蒸笼一起翻过来,架在凳子上,把蒸笼脱出来,整床的年糕就趴在大锅盖上,散发着鼓鼓甜甜的香气,馋的我们直流口水。母亲拿起大刀开始切年糕,先纵横两刀一分为四,然后拿起四分一,切一个大一个小,说这块给谁那块给谁,我们知道,这些送人的必须保证完整,不能乱切乱挖。母亲拿过放气板位置的一块开始切片,我和弟弟都喊着:我要带红枣的!快过年,母亲尽量满足我们,而实际上,上面铺的红枣已经被弟弟挖得所剩无几。虽然凉了两天,年糕还是软软的,咬一口满口的香甜,那时候感觉这就是人间最美的口感。现在多好吃的巧克力蛋糕都不及那时候的红糖年糕。吃完一大片,肚子饱了,眼睛还是不饱。发现米浆跑到箬竹叶外面的年糕,就挖来吃,最后发现切年糕的刀上粘上了很多,我们拿出调羹开始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吃了年糕,我们姐妹仨开始忙碌。父亲船回来,过年的鱼货也有了。公社时期,鱼货都要统一收购,但是在年前的那一趟出海,父亲把鱼货都偷偷留给船员过年。一般有大鳗鱼,马鲛鱼,带鱼,乌贼等,虾和螃蟹较少,可能不在这个季节捕捞。过年大家最喜欢大鳗鱼,一条鳗鱼能做好几道菜。乌贼不多,母亲都留给最爱吃乌贼的大姐夫。亲戚有的送带鱼,有的送马鲛鱼,记得我姨丈福安人最喜欢白勒鱼。家里的跑腿工从大姐传承给我,我一家家开始送鱼。大姐二姐开始切鳗鱼,先切段,带皮的鳗鱼片是用来炸大炸鱼,中间的鳗鱼肉切丁准备敲鱼皮用来包肉燕,二姐拿出空酒瓶,桌上铺上番薯粉,开始轻轻敲打鱼皮。鳗鱼肉敲成鱼皮很有韧性,包肉燕不容易破。母亲把肉馅调好,二姐开始包肉燕。鳗鱼片处理好,大姐拿到给厨房给忙碌的母亲炸,又开始切马鲛鱼。二姐拿调羹刮出马鲛鱼的肉,准备打鱼丸用。打鱼丸的工作,一般由手劲大的父亲完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晚上,父亲回来了,开始打鱼丸。我做好姐姐们的下手又做父亲的下手,先称鱼肉,母亲说一斤鱼肉三两番薯粉,我把称好的鱼肉、番薯粉、糖、盐、味精、米酒都备好。父亲有力的双手轮流打着鱼肉,需要在一只粗瓷大钵里,快速不停地搅动,那是真正的手工鱼丸。煮熟后,鱼丸中都有带气孔,吃起来才Q弹。后来也有由大哥打鱼丸,老爹和大哥的任务除了打鱼丸就是贴春联和大厅的年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煮鱼丸先冷水下锅,再大火煮开,等鱼丸浮上来就熟了,我们用筷子插一串鱼丸,吃完才安心睡觉。煮完鱼丸,母亲把鱼皮肉燕也煮一下捞起来,都晾在扁平的竹篮里,大炸鱼和小炸鱼合起来也一篮。大厅边横梁下吊着一个又一个大钩,挂着一个又一个圆的扁的竹篮,装着一道道除夕的大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起来,除夕了,这是母亲最忙碌的一天。一大早母亲把剩余的鱼拿到街上卖,该送亲戚的都送了,一开学我们姐弟四个都要学费呢!我和二姐吃完早饭开始处理煮闽南糊的蔬菜,蒜苗切根部拣掉黄叶,芹菜要摘掉叶子。闽南糊是我们三沙人过年的大菜,好比北方人的饺子。我和二姐一人抓一把芹菜,开始摘叶子,芹菜叶有苦味,会影响闽南糊的口感,所以都要去掉。菜带水,摘一会儿,手冻得不行。二姐想到用筷子来打叶子,这样打叶子有时会把茎打断了,会浪费一些芹菜,但是手实在冻,就偷懒了,好在母亲没看见。小时候过年前后觉得特别冻,现在羽绒衣手套帽子什么衣服都有,天气却没有那时候的寒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过年鱼好卖,母亲不久就回来做闽南糊,煮了整整一大锅,掀开锅盖满屋飘香。那时候闽南糊配料除了蔬菜肉鱿鱼,还有螃蟹的红膏。母亲先拿出两只海碗装满满的,这是准备放凉后煎着吃,也是母亲初二请女婿的一道招牌菜。剩余的我们就开吃了,一人端着一碗有坐有站,除夕中午全家吃闽南糊,这是我家的惯例。一直延续到前几年父亲去世为止。即使我们姐妹结婚二三十年,母亲都会请我们一家去吃,谁没空去,母亲还会送过来。除夕夜主食就不是闽南糊,母亲准备了线面蛋、炒米粉、甜糯米饭。汤有鱼丸、肉燕、鱼片汤,还有鳗鱼胶做的酸辣汤。大年夜至少十五道菜,这也是母亲的惯例,即便现在她一个人在家过年也是如此。一整年里这是吃得最饱的一顿饭了。平时可是白白的大米饭都难吃到的,经常加了难吃的地瓜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吃完年夜饭,我和弟弟根本不知道大人怎么收拾的,就等着压岁钱。压岁钱也是由母亲发,母亲忙碌了好久才给我们发,记得也就几元,正月带一元出去,一般不乱花,剩的塞进储蓄罐里,等开学做学费,我因为当跑腿工,我储蓄罐的钱最多。拿了压岁钱上楼,我们迫不及待看明天的新衣服。我们把新衣服新鞋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兴奋得睡不着。母亲一直在楼下忙碌不上来睡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一般在大年夜祭灶,可能是因为大年夜我们吃得饱,不会偷吃年糖。第二天是初一,母亲就可以把年糖摆出来请客。那时候不知道祭灶什么意义,只要看到年糖就能勾起馋虫,母亲知道假如二十四祭灶,年糖是放不到正月。后来,家里生活水平提高,我和弟开始闹着二十四祭灶,这样马上就能吃到年糖,而正月摆的年糖可以再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等零点放完一串辞旧迎新的鞭炮,母亲才睡觉。第二天一早,在一阵阵爆竹声中醒来,我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服就下楼,已经跟同学约好,今天的节目是上午逛留云洞,下午去古镇码头。初一逛留云洞成了几十年的保留节目,而在学生时代的那几年,都是约同学一起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到楼下才发现母亲昨晚在忙什么,厨房到处看到红,母亲把家里所有的器具都贴上了红纸条,连秤的头上都裹一圈红纸。母亲看我们下楼了,就拿出杯子每人倒一杯红枣红糖姜茶给我们喝。然后吃早餐吃的是线面、红头菜(菠菜)加几块红粿(也叫年糕加了红颜色),我们边吃她边念念有词,只听到什么“一年平安、身体健康、红头赤耳”。我在母亲的念叨中飞一般的跑了出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初二请女婿,母亲又开始忙碌,好在一般菜都是现成的。在我们结婚前家里请的都是干女儿女婿,我们六个兄弟姐妹结婚后,初二母亲都会叫我们吃饭,有一年十几二十人都去,大人小孩坐了两桌。母亲做了十几道菜,保证让每个人酒足饭饱。母亲早在年前,酿了一大缸米酒。除了小孩喝饮料,大人都喝酒,母亲一会儿端菜一会儿热酒,厨房大厅来回忙碌,吃饱后我们开始聊天,母亲又忙着收拾碗筷。过年的忙碌和劳累,我们渐渐厌倦,母亲却年年忙得不亦乐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即使是今年年前的非常时期,她依然我行我素。我们都阳了,就特别担心她,毕竟母亲已经89岁了。但是,她该干嘛干嘛,把白墙刷得更白,把朱红柱子和楼梯楼板刷得更红。就连大门口插门神的香臼都刷红了,好像小丑脸上的腮红。反正房子没有一点新样都不叫过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从初一到十五,早晚总听到母亲放鞭炮,什么天公生日,菩萨生日,人生日。人生日那天,母亲还会再煮一次线面蛋给我们吃。没有寒假作业,我们就是尽情的玩,玩饿了就回家找年糕吃,母亲怕我们把留着过元宵的一块年糕也偷吃了,索性给我们姐弟平分年糕,一人一块,各自保存,就像中秋分月饼那样。我们每人都有一个抽屉,加了锁。外面玩累了回家,打开抽屉掰一块吃,或者带一块出门边吃边玩捉迷藏。吃完就盯着那块公共的,元宵节那天,母亲把年糕切片在锅里油煎,油煎过更好吃。但是过节有其他菜也顾不上吃年糕,第二天油煎过的年糕变得特别硬,但是我们不怕硬,那时候的牙齿特别好,好像石头都能咬下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十五元宵节,是年的高潮。那天早上也要换新衣服,当然是初一时穿的那套。现在的孩子,肯定是又一套新的了。晚上草草吃完晚饭就出门了,和同学约好,先是看新娘讨糖水喝,有的人家会分一个糖几个豆。现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有钱人家也越来越阔绰,把糖果和花生豆子装一大袋子,来一个人分一袋。一晚上能分掉一百多斤糖果。我们本地人的习俗,都是喜事分享快乐分享。看完新娘,就等看大节目了——舞龙舞狮还有搬铁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这里元宵没有赏灯,而是小孩提灯笼。外甥打灯笼照舅的歇后语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个习俗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天还没黑时,我们就把灯笼提出来了,母亲给我们买的是一毛钱一个的纸灯笼,邻居男孩开始斗灯笼,斗几下,里面点的蜡烛🕯️一歪,纸灯笼就烧了起来。假如没烧掉,母亲就藏起来,放在第二年再给我们提,为了第二年提新灯笼,调皮的弟弟宁可斗几下把它烧了,当然,也有被邻居男孩斗烧起来哭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很多孩子是提着灯笼上街,提到新娘家讨糖果。搬铁枝出来,人太拥挤,所以我们不把灯笼提到街上。我们跟着搬铁枝的队伍走了好远,那时候好几个单位比赛,什么西游记、八仙过海、观音巡海……各有风格,都是把百姓最熟悉的人物由五官标致的小孩扮演,站在台阁顶上做着各种动作。我们都要看到每个单位的都出来才散。几个同学在不同的单位做铁枝上的主角,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同学,观众边看边评论哪个单位做得好,哪个小孩的表情生动,街道两边不断放着迎接的鞭炮和烟火。元宵晚的热闹成为童年最美的回忆。而年也在这一阵热闹中结束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