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条老巷

囧爷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儿时的我,是在老巷子里度过的。于是,我的童年沾满了老巷的味道,悠远而绵长…。那是我怀念的童年,那是父母爷奶都还健在的岁月,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念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家乡的那条老巷,位于富家田塆黄金地段,大家称呼它为“中间巷”。土质地面,南北走向,宽不足一丈,长40多米。巷里房屋同床合脊,屋面相拥,户户相连。右侧依次排布有,高大山头墙的五间堂屋,左侧边朝天躺着敞亮的排水沟。巷子直通通的,狭长且规整,平素总是幽幽静静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迈出立门到巷外,左侧靠墙角处是古老的米臼,20米开外南临门口塘,东首长着百年老桑树,粗壮树干屹立在那里,它像巨人样,日夜守护着老巷的安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巷、立门楼屹立百年巍然不动,在默默的見证着诉说着,这里世世代代纯真善良的人们,像勤劳的小蜜蜂那样,发生一个又一个感人的故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巷是安宁的。解放前,在那烽火连天的战乱年代里,巷子口的大立门是守护安全第一道闸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立门楼属仿古屋宇形式,呈单独建筑形态,既有门又有屋。为安全计,立门上下两侧皆为大尺寸的花岗岩石质构件,顶部木梁上铺盖厚厚的布瓦。立门由厚约3寸杂木做成,门的上中下布设三道铁匝,将几根木料死死的缠绕在一起,门轴用铁圈包裹。两侧墙壁上预埋有“L”形的石砸,供插横杠闩。门两侧石墙上还安装“铁铳”(类似土炮)御敌,厚实坚固,虽不能与皇室拱门相比,但也能御兵匪手枪和大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有一年,那天正逢兴隆集“热集”,满街净是撰撰攘攘的赶集人。国民党与新四军遭遇,枪声突起。人们争相鼠窜,趕集的,做活的,放牛的…惶恐不安的人,纷纷往巷子里跑,等关上立门,气喘吁吁的吓得脸色苍白的人们,那颗悬着的心才稍微平和下来。等外面枪声平息了,才打开立门,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古巷幽幽岁月深,老巷是古朴的。听老人说。在1840--1870的清朝道光到同治年间,老巷里住着髙门大户人家,对外招牌名就叫朱万顺。这个家族有老少人等40多口,房屋六七栋,田地百亩,还经营着槽坊、斗行等商业,虽不算豪门望族,也是家境殷实,富商巨贾。大家族于1917年分家后士崩瓦解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巷 生活方式是陈旧的。沿用传统的苯办法,来解决生活中的诸多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男人们从塆里游子塘、上藕塘的吃水塘里,闪闪叠叠的竹扁担,肩挑木桶清涼水,供烧水煮饭吃;清晨,妇女双手端着厚重的马桶,直奔百米开外私人茅房,在塆塘里洗干刷净后再回来,俗称“下河”;乡村里舂米推磨,是最吃力的两件家务活。小麦靠手推磨碾压成面粉,吃一顿白面馍,累得腰酸背痛手抽筋;稻谷在黄泥打造的磨盘(俗称利子)中,去谷壳成糙米,再用石臼舂出白米来。舂米需2--3个人,脚踩踏板用劲蹬,协同发力,共同奏响“咣当,咣当…”髙亢而美妙的音乐。在杠杆原理作用下,两三倍于着力的石臼头,跷起、砸下、再跷起、再砸下…循环往复的几百次,次次都砸在糙米上,渐渐的糙米変熟米了。稻花香里话丰年,虽气喘吁吁腿脚酸软,想起有白米饭吃,疲惫烟消云散;在大热天晚上,小孩子拎着床单被套,抢先到长满青草的后面山上,抢占地盘好乘涼,直到后半夜露水湿润被单,才会跟随着大人回屋睡上一觉;雨雪天穿着特制的“油鞋”、“箍箕”去牵牛喝水;两三百人的塆内,没有几个识字的人,唯有房下四伯伯读过四书五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在这条古旧的老巷里,闪现出一个又一个淡淡的乡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有这样一件事。敖大婆的儿子随塆里人外出做小生意,几个月未寄钱回。可邻的太婆拄着拐扙,跛着一只脚,拿着信纸信封,艰难的拖到老巷里来,找到塆里唯一会写信的四伯,央求念信给她听。在写回信时,四伯眼力不好,由他儿子代笔,四伯说一句他儿子写一句。敖大婆不停地说:要写狠一些,就说屋里把米未存,已断顿了。意欲逼她儿子快寄钱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条老巷展现一拨浓浓的人间烟火,这里人们是勤劳俭朴的。巷内依次住着十户人家,八户是朱万顺家族的。大家亲如一家,各自忙着生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凌晨,寂静的老巷,耕牛“哒、哒、哒”的蹄踏声,惊醒了熟睡的人们,那是牵牛去下地干活。随后挑吃水的,下河的,跟猪的,摘菜的…新的一天在忙碌中铺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伯和我家开着槽坊业。常常是早起五更,操心粮食浸泡太久,睡半夜担心酒曲发酵不寻常,影响出酒率。他们利用自家田地里,收获的稻谷、大麦进行深加工,自酿白酒行销外地,酒糟喂猪还可当优质肥料肥田,日子过得自在惬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伯家忙完田里活,邀约二三知已,去河南信阳、洛河等地贩些猪仔回来卖。听三伯说,刚购来的猪仔不听话,胡窜乱跑,强咬弱嚎,需要关在一起俗称“槽圈”,猪仔就乖巧听使唤了,一路徒步两三百里,既要照顾好猪仔吃饱,防止生病,又要风雨兼程赶路,十天半月才到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伯是塆里少有的读书人,虽没有做官考功名,但也是文墨滔滔。他不擅农活,在兴隆集西街开办一家“斗行”,专卖稻谷、大米、大麦、蚕豆等粮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袁伯母身患肺痨病,丈夫在小儿子只有四百天时就去逝,靠编织草鞋为生。因为是编草鞋,家里种植很多糯谷,七八月间,收割后的糯谷草,进行梳理,晒干,捆扎成长长的“齐草”梱子,榔头锤得“嘭、嘭…”响,一把柔和富有韧性的齐草锤好了,割皮上钉编草鞋。袁伯母硬是靠着勤劳的双手,拉扯大了两个儿子,撑起了一个艰难残缺的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瑞廷叔是做油炸糯米汤圆生意的。据回忆,奥清哥刚刚十岁就随三叔外出混饭吃,端着筲箕满大街叫卖“天花蛋”。三四百公里的路程,一走就半个月,实在是走不动时,连走带爬,腰完全站不起来的样子,如今记忆犹新。每年的中秋节至春节的几个月里,到黄石港、信阳、合肥、芜湖和安庆等码头艰难谋生。临近春节前,小朋友们看到挑着担子回来的,争抢着要糖吃,嘴巴里还不住气地说着,发财回来的,快发糖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父亲曾说过这样的话。许大婆是老巷里年纪最大的人,驼背,拄着光亮的拐扙,穿一件长长的褪色的大襟褂子,凌乱而花白头发,在苍老的脸颊旁飘动着,声音略显颤抖的说:国(父亲的乳名),让“四么”去做点么事吧。显然,老人是在操心小儿子的生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么么做的是最艰辛的苦力活。从大山里挑茅草或松枝回家卖,因为他母亲的托付,每担柴父亲特意比别人多给两角钱。挑柴往返要经过有名的“六里坡”,但凡去过的人,那怕是再硬的汉子,没有一个人腿脚不服软的。仅管是瘦削的身材,细长纤弱的双腿,挑着担子腿脚一弹弹的,柴禾担压在酸痛的肩膀上,从右肩挪到左背,不一会又从左肩换到右背,走一段歇一路,他硬是咬紧牙关,一担又一担的坚持挑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巷人的生计涉及方方面面,不管是做生意的还是挑肩磨担的,老巷里没有一个好吃懒做的,没有瞎务乱搞不务正业的。大家堂堂正正的,在阳光的沐浴下,勤劳俭朴,凭着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将小日子过得艰辛且有滋有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巷是温馨祥和的。老巷办酒席,巷内邻居全部宴请。到时,一家办喜事,全巷充满着喜庆味,鞭炮声,喇叭声,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在老巷回荡,狭长的巷子,充满着热闹温馨的气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茂清哥结婚时,婚礼排场体面,四台大花轿停在立门外,举行隆重的结婚大礼。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新郎倌带着礼帽,身穿长袍马褂,一副英俊潇洒官相,听候司仪摆布。可邻的新娘子春嫂嫂“昏轿”,在轿里吐成了一条河,还是细心的龚家小伯送去红糖水,肠胃才稍微平和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么”婚后三天回门归来,小朋友只顾抢些糖果米泡糕等东西吃。戏闹新娘子的大人们,搬来板凳、长梯子搭成“梯桥”,让新娘子在梯桥上行走,走完一梯又一梯,还把新娘子盘弄着原地“打转转”,期间出现新娘的绣花缎面鞋脱落的囧相,众人越发是笑得前仰后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的婚闹更精彩。新娘一一敬上甜茶(红糖胡椒茶),婚闹的有意刁难不受,等新娘说完“四言八句”后才肯接,譬如“喝了一杯润心茶,来年生对胖娃娃”等等,尽是些荤段子俏皮话,那怕平素再泼辣的新娘子都说不出口;喝完茶,又摘花。在堂屋柱子上插朵花,要求新郎抱起新娘摘下那朵花,平时没见面的男女人,怎好当众搂抱,扭扭捏捏,讨价还价,众人在欢声笑语中,嘻笑着,相互推搡着,如同演绎一首美妙的圆舞曲,定格在婚闹场景中的浪漫体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春节,家家张贴的对联相互映衬,这家的切菜声刚停息,那家的炒菜声又起,欢笑声,鞭炮声接二连三,构成一幅喜庆祥和的美丽画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老巷,白天家里是不锁门的,不用担心忘带钥匙进不了家门;不用担心有事外出孩子没人带,随便招呼一声忙应筹;不用操心家里遭小偷,邻居都是放心安全员;不用担心你家田里秧苗栽不了,大家一起来“抽脚”…,老巷人同舟共济,互相关照,守望相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常有小商小贩村头吆喝。卖白米糖的,两个专用铁块敲击“叮当、叮当”响声;货郎担摇动淸脆的“咚咚、咚咚”拨浪鼓声;卖豆腐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印象中特别深刻的是,彭家田卖豆腐的才元,因为特别的熟悉,挑一担水桶到巷子里,不管你家要与不要,他会直接把豆腐送到厨房里,俗称卖“zai豆腐”;只要听到卖白米糖的叮当响声,我会舀一升稻谷,换四两(十六两称)白糖,一顿吃完,这点印象最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夏天,立门口是乘凉休闲神仙地,时而刮来习习凉风。老人手拿大蒲扇,肩膀上搭个擦汗巾,坐在地上,一边乘凉一边漫无边际的讲三国,话水浒,谈论远近奇闻,在苦涩的日子里,寻一点短暂的安慰满足。妇女坐在地上掐菜,缝补衣衫,有时还有婴幼儿光着屁股坐在脚盆里,白嫩的手肉肉捏着小摇铃不停的晃动。老人体闲,小孩嬉戏,青春与古老映出别样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冬季,难得的暖阳洒在立门外大地上,不懂事的我们躺在铺开晾晒的稻草上晒太阳,伸出冰冷的双手,在草上嘻戏打闹,玩得如痴如醉。到饭点时,还会端着碗到立门外,比比谁的饭熟菜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晚上,黑子家厢房里总是坐满一起聊天的人。曾记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意戏弄我,说我是那个讨饭婆生的,还说是河南逃荒人丢这里的,…总之,我就是捡来的,不是我妈亲生的。经众人一说,当时怎么就懵了,半信半疑的,弄得我不住气瘪嘴巴,泪眼婆娑的囧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皓月当空时,是小朋友们最尽性时光。在立门楼外,几个小朋友玩“触屁股佯”、“触髙股佯”、“捉人”、“捉迷藏”游戏,一边疯一边笑,髙兴的不亦乐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巷子里的故事太多,说也说不完。它不仅是进进出出的通道,小朋友的天堂,也是一个温馨的大家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巷人有着强烈进取心。听老人说,在清朝的同治年间,老巷有个老么爹,一身清秀,个性憨厚沉稳,为人善良,有着极强的进取心。他二十岁时,在乡试中屡次不弟。严酷的实际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为此悔恨交加,伤心吐血。后痛下决心,每天鸡鸣起舞,刻苦研读,似有悬梁刺股的味道。由于他满满的信心,坚强毅力,为人不服输精神,终于考取文武双秀才,在十里八乡里,传为“双秀才子”佳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么爹的儿子,也是个读书人,经他读过的书就有七八箱子之多,四经五书无所不能,可谓满腹经纶。虽未考过功名,但仍留学日本国,当地人尊称他为“洋人大爹”。四伯伯诗书读尽,文墨滔滔,在塆里是唯一的读书人,大家亲切的称他“四先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辈人精彩的人生片段,进取奋发的精神,在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中,深深的影响着下一代。作为延续老巷文脉,亚卿哥是老巷里走出的第一个中学生,1953年在百里挑一选拔中,考入闻名遐迩的县一中,以后一路升迁,成为省厅级主要领导干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记得,老巷晚辈人在钟安先生私塾,念“人手足刀尺…”的日子;在兴隆集洋教堂读小学,冬季光着脚Y走在崎岖小路上,夏天淌着过膝的大水,在狭窄田埂上,小心摸索着去上学的情景,起五更睡半夜,没有辜负老师和家长期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清楚记得有这样的事。冬天,学校要求上早学。天刚蒙蒙亮,我站在老巷子里,隔着厚重的山头墙大声喊,四伯母听到后说,“黑子,快起来,连连又在叫你啦”的话语,七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仍然是那样熟悉敞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55年夏秋,天下着大暴雨,班主任裴济舟挽着过膝的褲腿,赤脚,头顶“篾背峰”来报讯说,连清、群清、汉子三人考取中学的印象,还是那样清晰。尔后,他们都成为国家的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十多年眨眼过去,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就这样匆匆一晃不再回来,人仿佛刚刚是从梦中醒来,身上还沾染着老巷的味道。如今父字辈、爹字辈的先人早去,我辈已是耄耋之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忆中的老巷,已不复存在,于67年农村兴起的房屋改建潮中,拆迁改建。脑壁上镌刻着的门口塘、百年老桑树、古朴舂米臼、狭窄的长巷子,厚实的立门楼、斑斑驳驳山头墙的等等印记,如今难觅踪影,已是面目全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巷人家散居在塆村四处,晚辈在全国各地谋生。然,对老巷的历史记忆及老巷人精神灵魂永存,那就是不服输的进取心,勤劳俭朴品格,吃苦耐劳助人为乐精神,守望相助和谐共生等的文化标识,永远激励着后辈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3-3-20.</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