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纪念王老师

芷 兰

光

——纪念王老师

作者：张丽艳

刚刚回农村参加了我小学1、2、3年级班主任老师，我师范毕业后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单位的同事，我的婚姻介绍人——王老师的葬礼。开车这一路上都是回忆，一桢桢画面轻轻打开……

一年级生炉子，有一次老师把我们领到教室前侧方的茬子垛前（我们各班入秋时要求学生用土篮子交豆子根儿或者亚麻根儿，它自然风干可做生炉子的引柴），同学们一根根往出拔，我记不得别人啥样，只记得我自己个子矮只能从中间拽。茬子上一层白霜，我半天才拽出来一根，手抽离的时候。白霜连带茬子脱落的皮粘在手心上，手背苍肿，再去拽，手指就有点伸不开了。老师看我弱弱笨笨的样子就笑呵呵说“张丽艳，这小手冻的，你不用干了，手快放袖子里暖和暖和。”此时她眼睛里好像有一束温暖的光。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有一次起风疹，跟老师请了一天假打针，第二天上学跟老师说：“妈妈让请假，身上的疙瘩怕风，不上能间操”。老师就给我搬来她的办公椅子到炉子旁边，拉我的手过来，说：“不去上操就坐老师座位上烤炉子，等我们回来”。

我小时候特别老实，不爱说话，有一次她提问题，我莫名其妙的举了手，她叫我回答后。跟同学们说“张丽艳真勇敢，敢于举手回答问题了，大家鼓鼓掌！”当时掌声雷动，我脸有点发烧。

小学三年级，第一次学习写作文后，课堂上直接练习写半命题作文《第一次……》，憋了半天，我终于以《第一次洗衣服》为题拼凑出来一百多字的小文。刚停笔，发现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我下意识地盖住自己的文字，她说：“没事，让老师看看”。然后轻轻从我手中抽出本子，此时我心砰砰乱跳，寻思这下完了，太丢人了。没想到老师接下来走到讲台，在全班同学面前读了我的作文还点评说：“张丽艳第一次写作文，文章这么短就能把洗衣服这件事说的很完整很清楚，洗衣服的每一步的动作都描写的非常细致，而且顺序特别恰当。”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我以为的批评竟然是……那以后我真的不敢不努力，怕名不副其实。

还记得有一次上课，我们班韩姓一男同学和一女同学在我后面说话，我刚回头看，老师就点名让我读出她手里的生字卡片上的字，我一脸茫然，老师说“比走快一点的动作”，我还是懵，老师就一边端起双臂小步碎跑，一边继续追问我，可我还是不懂老师这是在做什么。这次老师特别严肃，教我们读“跑，三声“然后用眼睛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再不许溜号”。

小学一年级的第一次考试，我以为已经答完题，就坐那没事干了，老师发现并告知我背面还有题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再做答了。后来公布成绩的时候我不太懂那些分数的意义，但是放学后，她单独给我留下来并告诉我，“你打了75分，是因为背面一面题都没做，你正面的全对，所以这不是你不会，你别上火，老师相信你下次能打100分”。

她教我的三年里，经常会在讲完课后出题小考，考完现场批改，全对的孩子就出去玩。那时候只记得我每次都很快完成后交给老师，直接就被放了出去。也记得老师问过我无数次“这道题你是怎么想的？”（解题思路）我都说“我也不知道”。自始至终我没有给老师解释清楚我为什么就做对了。

师范毕业后，我定向分配回到了母校。那个时候她五十多岁，印象中16个老师，她年纪最大，所以一到过年过节前一两天，校长只要进办公室，她就笑着问大家，是不是快“八月节”（类似这样的话，不同的节日说出不同节日名称）了？我们应和。校长就是知道王老师点拨的用意，眼角的细纹像阳光一样打开，眼睛眯成缝，问大家，“那过节了，是不是得买点啥呢？”然后看向王老师，大家心照不宣，都会心的笑着。东西不多，可能两串葡萄，或者一两斤苹果或者一条鱼，但生活多了那么一点盼头，一分情趣。王老师像个老小孩，在我们和校长之间调和着，快乐而阳光。

王老师也受过委屈，有一年春天正开化，赵老师班里有个孩子放学没回家（那时候学生两点四十放学，村里孩子放学都自己回家），他爸爸出去找孩子，发现儿子在路边开化的泥沟里玩呢，浑身是泥，他那天正好喝了点酒，就气冲冲来到学校，直接闯入办公室，比比划划摇晃着侧歪着，大骂赵老师，不依不饶。当时我们感受到他肚子里的酒精在炉子周围随时有可能被点燃或者更有威力地爆炸，我甚至联想到了一把长刀，闪着冷光，可能会突然间从他袖子里长出来，然后不听话地乱舞。所以我盯着门口，想着如何在危险来临的时候绕过这高大的男人，在他侧身摇晃的瞬间从他胳膊肘下或者其他临时晃动腾出来的缝隙中窜出去保命。当时王老师却很镇定，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替赵老师解围，对家长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学生，今天你听我话，先回去给孩子洗洗，然后咱们再来……”想不到，这家长还没等王老师说完，一脚把炉子就踹倒了，炉筒子拐弯的直角处的棱砸在了王老师头上，整个炉筒子压在王老师身上。大家惊魂未定，王老师一手捂着头一手按着心脏一动不动，这时候校长赶了回来，一进来就指着王老师特别气愤地说“王老师。你这么大岁数怎么不压事还惹事？”，经过这一翻闹腾，家长酒也醒了大半，被校长领出去单独沟通了。家长走后，我跟校长讲了事情发生的过程，校长安慰王老师并向她道歉（现在想想校长当时批评王老师会不会就是为了给家长看，给家长个台阶好能顺利地出去平和地解决问题，让大家暂时脱离险境呢？这些都未可知了。）我记得王老师后来被送回家，卧床了一段时间，元气大伤，但之后却从未提及此事，不埋怨也不是非。

刚上班的时候，我有点雄心壮志，一路参加比赛，一路被鼓励和认可，从村子到乡里到县里。那时候每天备课都要到半夜，每一篇课文都自己画挂图，每一个有图形的几何教学都自己做教具，所以王老师给我介绍对象，我第一句话就是：“我不看对象，我还想干事业呢（现在想想有点可笑）！”王老师特别坚定地说：“成不成你说了算。但看不看，我说了算。谁让我是你老师了的！”然后就直接定了相亲的日子。我爱人在和我相处的那些日子里，时不时就盯看着我笑，我被看毛了，就问他，几个意思？他说：“王老师对你评价可高了，说你能唱能画能说能写，品质还好，都把你说得像朵花了”，当时给我吓得，赶紧解释，“天呐，我可没她说的那么好”，当然王老师跟我介绍我爱人的时候也是“这孩子总是乐呵呵的，特别有礼貌，有家教，能力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我和爱人牵手二十八年，王老师功德圆满，悄然离逝。二十八年后的今天，王老师可能对我们或多或少有些失望吧，或者非常失望，因为我已经沦落成非中考科目的专科教师，他呢，更年期的脾气也不小。当年我们都没她说的那么好，现在更不用说了，但因为她对我们的认可，和她的坚定的推动，让我们二人的命运紧紧连到了一起。

王老师儿子说她年前阳的，经过治疗回家过年时有说有笑了，可年后又复阳，大面积白肺，前几天甲流流行期，她又高烧不退，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起来。

今天跪在灵前的时候，我歪着头躲过遮挡我视线的木牌，看她的照片，那油黑的卷发，浓密旺盛；白皙的脸庞，方中略带圆润；尤其那笑容，就像是她刚偷偷从班级窗前走过，然后突然走进教室，点出很多同学的名字，说“老师不在的时候，这些同学比老师在时学习还认真，咱班是最好的……”那一脸自豪定格在那里。我看了很久，才缓缓磕头烧纸……

我灵魂深处有做老师的念头大概跟王老师有关，那时候我们在讲台前汇报过自己的理想。如今我做了28年老师，这一刻忽然觉得，在对学生的鼓励上，我真是不及老师，且差的太多。她会让你觉得你那么完美，以至于你惭愧的不敢不努力。那时候每次老师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竟然比我在的时候做的还好！”时，我都无地自容。如今这句话回荡在耳畔。老师真的不在了，我能如她所说做得更好吗？答案似乎跟当年一样，我无颜以对，像我这样年已半百，仍一事无成，仍旧惭愧。如果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接下来我会像老师一样，先点亮一个方向，让学生一辈子追寻光，成为光……

作者简介：芷兰，本名张丽艳。满族，生于七十年代，永吉师范毕业，吉林市第十一中学教师，吉林省新诗学会会员，长春市新诗学会理事，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市新诗委员会理事，雪柳雅风诗社理事，东方文学社理事。曾任《东北作家》散文小说编辑。作品见于《时代——中国之声》《吉林日报》《江城日报》《江城晚报》《黑土地》《吉林市作家精品文集》《吉林名人》《小诗界》《长白岛》《参花》《松花湖》等杂志。荣获全国三言两语诗歌大赛三等奖，全球华语爱情诗歌大赛优秀奖，《吉林日报》2018年度，2019年度荣誉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