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棍列传 | 那些耍大刀的汉子，终将被大刀所耍

阅微

我的眼睛肿胀得厉害，我觉得，那是蓄谋已久的春风干的事。它吹开了桃花、樱花、杏花，一不小心也吹进了一双来不及观看的眼睛里。 于是，眼底肿胀，如把桃花开在脸上，桃花灼灼，灿烂其华。 　　当我眯着眼睛在看这本博尔赫斯的《恶棍列传》时，觉得一个个心狠手辣的恶棍的枪似乎都打到了我的脸上。文字迷惑不解地在略有些发黄的纸张上穿梭，窗外正透着白得发亮的光。 每个佯装轻狂的恶棍最后，大多被人兴高采烈地埋葬了，犹如埋葬了夜的漆黑。 每个环节的惊悸都遮不住我眼帘的跳动。我知道，这是春日里的馈赠，再多的恶棍都摁不住它的律动。 我只得停下来，给它一点属于自己的寂静时光。 寂静里，我倒是持续对女海盗感兴趣，她是恶棍里唯一被圣上，嘉庆皇帝原谅的恶棍。 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狐狸老是忘恩负义，为非作歹，龙却不计前嫌，一直给狐狸以保护。 天上月圆又缺，纸和芦苇秆扎的东西每天傍晚带来同样的消息，即使稍有变化也难以觉察。 当月亮在天上变圆，在水面泛红时，故事仿佛要收尾了。 谁都说不准落到狐狸头上的是无限的宽恕或者无限的惩罚，但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已经逼近。 …… 傍晚时分，天空中满是龙旗，这次是杏黄色的。郑寡妇喃喃说：“狐狸寻求龙的庇护，”然后上了大船。 编年史记载说狐狸得到了赦免…… 　　看完我唯一深刻的印象为东方的哲学。仁慈与道义。 　　博尔赫斯无意写人物传记，只是截取最表现恶棍特点的片段，充分满足读者“猎奇”的心理。 他的文笔，给这些具有民间传奇色彩的故事装上了“文雅”的外衣，产生了一种用文明语言讲野蛮故事的奇妙反差。 第一部分恶棍的故事 博尔赫斯汲取了美国、英国已有的文字记载，搜罗了全世界最具恶名的7个恶棍，名副其实，且各具特色： 《心狠手辣的解放者莫雷尔》，美国黑人贩子，靠反复倒卖黑奴而赚钱。岁月给他添了那种上了年纪的恶棍和逍遥法外的罪犯所特有的气派。 莫雷尔率领那些梦想绞死他的黑人，莫雷尔被他所梦想的黑人队伍绞死…… 《难以置信的冒名者汤姆·卡斯特罗》，出生于智利的低能儿，顶替死于海难的贵族。 他在监狱里很有人缘，他生来就是这样。由于表现良好，刑期减了四年… 他死于一八九八年四月二日。 《作恶多端的蒙克·伊斯曼》纽约著名打手，为好莱坞电影提供了杀手形象的典型取材。 他的模样像是一座有缺损的石碑。脖子短得像公牛，胸膛宽阔结实，生就两条善于斗殴的长手臂，鼻梁被打断过，脸上伤痕累累，身上的伤疤更多，罗圈腿的步态像是骑师或者水手。 他身中五弹。一只幸免于难的、极其普通的猫迷惑不解地在他身边逡巡。 《杀人不眨眼的比尔·哈利根》，纽约黑帮，以杀人著称。 他羸弱、撒野、下流 第三天，尸体开始败坏，不得不给他脸上化妆。第四天，人们兴高采烈把他埋了。 《无礼的掌礼官上野介》，日本江户幕府时代的掌礼官上野介，因无礼傲慢而死于武士复仇。 他卑鄙的灵魂听不见这个体面的建议。他没有丝毫荣誉感，凌晨时不得不砍下他的脑袋。 《女海盗郑寡妇》，中国宋朝海盗，后归顺于朝廷 《蒙面染工梅尔夫的哈基姆》，蒙面假扮先知，自创教派。 哈基姆企图进行最后的欺骗，他刚开口说：“你们罪孽深重，无缘看到我的荣光……” 人们不听他的，纷纷用长枪刺透了他。 博尔赫斯在本书的序言中，这样说自己的创作意图： “以篡改和歪曲（有时并不出于美学的考虑）别人的故事作为消遣。” “书里有绞刑架和海盗，标题上有‘恶棍’当道，但是混乱之下空无一物。它只是外表，形象的外表；正因为这一点，也许给人以欢乐。” 通俗地说，博尔赫斯希望自己写着高兴，读者看得高兴： 著书人没有什么本领，以写作自娱，但愿那种欢乐的反射传递给读者。 我想，你也可以由着性子走近这本书。 （一）不动声色的风趣与讽刺 以《心狠手辣的解放者莫雷尔》为例 莫雷尔是美国黑人贩子，利用黑人奴隶向往自由的心理，帮他们从一个庄园里逃出以后，买给下一个庄园，经过多次倒卖赚足金钱。 开篇，博尔赫斯这么写： “1517年，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神甫十分怜悯那些在安的列斯群岛金矿里过着非人生活、劳累至死的印第安人，他向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五世建议，运黑人去顶替，让黑人在安的列斯群岛金矿里过非人生活，劳累至死。” “过非人生活、劳累至死”这么一重复，不动生死地讽刺了一把，叫人暗自叫绝！ 写白人对奴隶的压迫，博尔赫斯这么写： “买一个身强力壮的奴隶往往要花一千美元，但使唤不了多久。有些奴隶忘恩负义，竟然生病死掉。从这些靠不住的家伙身上当然要挤出最大的利润才行。” 短短一句话的反讽，就可以震撼到读者。 这样不动声色的风趣，会在阅读过程中时不时地遇到。 《难以置信的冒名者汤姆•卡斯特罗》 骗子博格尔异于常人的一点是害怕过马路，奥顿与博格尔的相识过程： “奥顿观察了许久，上前去搀扶他，两人心惊胆战地穿过根本没有危险的马路。” 《女海盗郑寡妇》 郑寡妇颁布了海盗规章，博尔赫斯顺带捎上一句： “郑寡妇亲自拟定的规章严厉非凡，简洁明了的文字排除了官样文章虚张声势的冗词赘句。” 《作恶多端的蒙克•伊斯曼》 黑帮之间由于地盘问题发生冲突，博尔赫斯顺带捎上一句： “这是国际法尽量拖延的微妙而伤和气的问题之一。” （二）简洁而富有节奏的文笔 以《作恶多端的蒙克•伊斯曼》为例 这不是我认为最有趣的一个故事，但却是开头最惊艳到我的： “在寥廓天幕的衬托下，两个身穿黑色衣服、脚蹬高跟鞋的打手在跳一个性命攸关的舞，也就是一对一的拼刀子的舞蹈，直到夹在耳后的石竹花掉落下来，因为刀子捅进其中一个人的身体，把他摆平，从而结束了没有音乐伴奏的舞蹈。 另一个人爱莫能助，戴好帽子，把晚年的时光用来讲述那场堂堂正正的决斗。这就是我们南美打手的全部详尽的历史。纽约打手的历史要芜杂卑鄙得多。” 寥寥数笔，就写尽了南美打手的特点，最后一句顺带讽刺一下美国打手。 坟丘是美的直白的拉丁文铭刻着生死的日月年碑石和鲜花融为一体冢园葱翠好似庭院一般还有那如今已经停滞并成为仅存的许许多多历史上的昨天我们常常错将那恬静当成死亡以为在渴望自己的终结实际上却是向往甜梦与木然 博尔赫斯的文学观、人生观是包容的。 他说： “一个诗人需要坏诗，否则好诗就显不出来。” 借用这个角度来说，分辨一个世界的美丽，也离不开恶棍的存在。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拥有足够明亮，足以分辨恶棍的眼神！ 那些耍大刀的汉子，终将被大刀所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