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光｜人间三月 桃花盛开

蓑笠翁

文字：蓑笠翁

图片：网络

人间三月，桃花盛开，虬枝横斜，粉红点点，公园里，湖岸边，马路两边的绿化带里，无不是盛放的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树一树的缤纷，漫天遍野，扑面而来。

三月，与桃花相逢，悠悠思绪又回到了孩提时代。

小时候，在村庄南边有一条小河横贯东西，河的南岸是一片好大好大的果园，大概有四十多亩吧，有苹果，有杏儿，有梨儿，还有桃树，最多的就是桃树，每年三月，杏花，桃花，梨花次第开放，非常壮观，煞是好看。

当时，还没有包产到户，果园是集体财产，为了防止村里的坏小子们在果实成熟期偷果子，村里在园子四周栽上了很高很厚的一圈荆棘树，又在园子里盖了两间茅草房，安排了专人看护管理果园。

看管果园的是一位被村里人称作老倔的老汉，老倔家和我家是邻居，当时的老倔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至于为什么村里人会叫他老倔，却没听大人们提起过，可能是脾气耿直的缘故吧。而我爷爷却不允许我随着村里人叫他老倔，我便叫他老倔爷爷，此时，爷爷便会黑着脸呵斥：“只叫爷爷就行了”，我做个鬼脸，跑了出去，以后再见面，仍是老倔爷爷地叫着。每逢我奶声奶气的喊他老倔爷爷的时候，他总会用他粗糙的手摩挲着我的小脸，笑眯眯地应着。

老倔爷爷有一位孙女，小名叫桃儿，自从老倔爷爷去了果园，桃儿便跟随爷爷也去果园住。当时的我很纳闷，桃儿的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们，每当我就这件事问奶奶时，奶奶就会有很伤心的样子，一下不吱声了，我也就不会再问，跑出去玩了。

桃儿和我年岁差不多，很乖巧的样子，不太爱说话，偶尔会笑一下，两只大眼睛便眯成了两个月牙儿，两个酒窝就会出现在嘴角两边，此时，奶奶就笑着说，我家桃儿俊着哩。可是，我娘总不让我去找桃儿玩。让我奇怪的是，别家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也不去找桃儿玩。

然后，我就去缠着奶奶，奶奶便对娘说，小孩子们在一块玩儿，又碍着啥了。娘就不再说话。

那些年里，在果园里玩耍的日子，就成了我的孩提时代，最开心的时光。

果园里，密密匝匝的果树，成了我和桃儿，还有老倔爷爷我们三个人捉迷藏的好地方，总是我和桃儿先藏起来，老倔爷爷大声喊，藏好了吗，我和桃儿都知道这是爷爷的伎俩，都不吱声。然后，过老大一会儿，老倔爷爷又喊，好啦，找不到你们，我输了。当我和桃儿从树后慢慢转过身来的时候，老倔爷爷就会一手一个，抓住我们，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大声地说，哈哈，逮住你们了！

有一年的三月，桃花正在盛开的时候，老倔爷爷从集市上买来一大箩筐小鸡仔，这可把我和桃儿高兴坏了，给小鸡喂食，陪着小鸡说话，在小鸡后面追着跑，玩得不亦乐乎。我和桃儿拿出两只最好看的鸡仔，我对桃儿说，这两只小鸡是咱俩的孩子，你是妈妈，我是爸爸，我们是一家人。桃儿笑着点头，两只眼睛又笑成了月牙儿。站在我们后面的老倔爷爷踮起脚折下了一段细细的桃枝，斜插在桃儿的头发上，那桃枝上有好几簇正在盛开的桃花呢。

老倔爷爷很会讲故事，闲下来的时候，老倔爷爷就在茅草屋前给我们讲故事，讲哪吒闹海，讲孙猴子闹天宫，讲八仙过海，讲着讲着，桃儿就开始打瞌睡，这时，老倔爷爷就会说，桃树栽上五年后，人们怕桃树睡着了，就拿刀子割树皮，桃树伤痕累累，里面的汁液都流了出来，但树又没有长嘴，喊也喊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忍住巨痛，挺直了身子使出最大的劲儿活着。讲到这儿，快要睡着的桃儿便打个激灵儿，不敢再睡，我和爷爷便哈哈大笑起来。

顽皮是孩子们的天性，当不谙世事的我们做了顽皮的事情，却不知道，有的时候，大人会有多伤心。

转眼到了果子的成熟期，老倔爷爷也忙活起来，白天要帮村里人采摘熟透的果子，晚上还要巡逻，防止有人偷果子。有一天傍晚，几个调皮的孩子偷摘桃子，正好被老倔爷爷逮个正着，看到被发现，几个孩子大声喊着：“老倔头来了，老绝户（当地俚语，指后代没有男丁）来了，快跑！”那天，我和桃儿站在老倔爷爷的身后，看到他扬起了手里的棍子，然后，又慢慢放了下来，停了一会儿，他附身捡起地上的桃子，挑出最大的一个，用衣襟擦干净，塞到我的手里，又给了桃儿一个。“娃呀，吃桃了”，爷爷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吱声，夕阳照过来，我看见老倔爷爷的眼睛里，闪着亮光。那是爷爷唯一一次把公家的果子塞到了我和桃儿手里。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奶奶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后来，村里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然后，所有的田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由于不方便管理，那片果园被砍伐掉了。据说，砍树的那天，老倔爷爷在小河边整整站了一天，没说一句话。

再后来，我到县城上学，然后到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听娘说，也是在桃花三月，桃儿在十六岁时嫁到了外县一个贫穷偏远的村里，丈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娘叹了口气说，可怜了一位那么水灵的闺女。娘还告诉我，桃儿的娘是在生桃儿的时候难产死的，没过多久，她爹就患上肺结核也死了，村里就有人说，桃儿是丧门星下凡，克死了自己的父母，还说，谁和桃儿在一块待着，谁就会不得好。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桃儿的消息，老倔爷爷也在桃儿出嫁几个月后去世了，村里人把他安葬在了小河的南岸，那里是曾经的果园，他曾经看护了近十年的地方。然而，在那个地方，却再也看不到田野里大片桃花盛开的壮美了。

美友大嫚说，旧时光如窗棂上雕刻的花纹，慢慢褪色却别有一番意趣；而儿时的岁月，更像是蒙了面纱的仙子，隔了光阴的路再回望，觉得好美！

她的话让我很感动，当然,让我感动的还有桃儿和老倔爷爷，还有我的父老乡亲和那斑驳的老屋，还有三月盛开的桃花和故乡的一草一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