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中学同窗诉说毕业45年

华汉

<p class="ql-block">  我的中学母校是黄泥河林业局子弟中学。黄泥河林业局隶属于吉林省林业厅,因坐落在黄泥河镇而得名。当时,林业兴旺,学校的规模和质量在全县屈指可数。初、高中合分为四个年级,每个年级约十个班,我所在的班级最后被称作四零九班。因为于1972年12月毕业,四零九班也被叫作七二届九班。全班共有48名同学,其中女生20名,男生28名。1973年春天,在待业数月后,我们开始各奔东西。组建集体户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大多数,其他则依照政策或到林业局农场务工,或到街道家属生产队劳动。起初,由于多在一个县,逢年过节有意无意还会在家乡见个面。几年以后,招工的招工、上学的上学、当兵的当兵,加上工作和家务繁忙等原因,只有少数人能偶尔相遇,多数人则几年甚至几十年不能相见,一别就未曾谋面的也有之。如今,大家都已年过花甲,工作上的事已经完全放下了,家里的事也因子女多已成家立业,而他(她)们的孩子大都长大脱手,开始变得有闲起来。于是,同学间小聚便成为方便人群的生活内容,全班同学再聚首便成了每个人热切的愿望。这一愿望终于在2017年8月初的家乡得到了实现。</p><p class="ql-block"> 同学间初见的兴奋和喜悦是可想而知的。特别是那些多年不见的,相互拥抱着拍打着问候着,如久别的兄弟姐妹一般。45年的风雨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但彼此的神态和性格似乎没有多少改变,热情更是前所未有。聚会的第一项活动是班会,规定内容为“说说自己的45年”。按照上学时的惯例,先由女班长点名,然后每个人按座位顺序轮流发言。话有长有短,但经历都是最真实的,感受都是最深切的——</p> <p class="ql-block">  到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让所有经历者刻骨铭心。当年,按要求班级组成两个集体户,分别插队落户到距林业局40多公里的额木公社十里堡大队和五道沟大队。那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年代,农村住房简陋、居住分散、交通不便,农业仍旧靠土地、靠牛马、靠人力支撑,农民年复一年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这对于刚刚走出校门、年令不过18、9岁的“知识青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和考验。现实没有给予同学们半点关照,而是一开始便被要求和所有农民一样出工干活儿,完全凭自己的能力去生存。身体素质好的适应较快,数月之后便勉强跟上了;身体素质差的则始终被拉得很远,奋力挣扎着的同时,还要忍受他人的冷眼和嘲笑。在回顾这段生活时,有人说春天最累,因为刨玉米茬子最拼体力,一个来回下来就已是气喘吁吁;有人说夏天铲地、薅草最为辛苦,白天烈日当头,早晚蚊虫叮咬,每天都要干15、6个小时;有人说秋天割地最为难过,弯腰低头,眼冒金花,胳膊和腿被庄家划得伤痕累累;有人说冬季刨草炭肥最为玩命,每人都有必须完成的定额任务,每天抡铁镐成千上万次。其实这些都是重体力活儿,个人感受不同不过是身体素质和适应能力的差异而已。男同学如此,女同学也差不了哪儿去,实在坚持不住的便只好干些养猪积肥的脏活儿了。干的是重活儿脏活儿,吃的却是粗粮淡菜。主食主要是玉米,玉米糕、玉米饼、玉米粥、玉米糊糊等,几乎天天如此。细粮主要是面粉,因为每人分得很少,只能逢年过节享用。菜类为自己种植,夏秋还算有几样,冬春则只有储藏的白菜、萝卜和土豆了。蛋肉类为自养自供,能做到每周都在菜里见点儿便心满意足了。干了一年的活儿,到年底能挣上几百元钱就是好的年头,个别时候还出现过“倒找”的情况。“倒找”对生产队来说就是入不抵支,对个人来说就是白干了一年。同学中大多在集体户生活了3年以上,个别则达6年之久,并经历了重新并户插队等过程。</p><p class="ql-block"> 到林业局农场或街道家属生产队务工劳动略微自由轻松些。在农场的,要春种、夏锄、秋收、冬积肥,一年到头也没闲着的时候,所不同的是他们由工人带队,又是单独作业,能干多少干多少,没有农民作标杆,也没有农村严苛的时间与任务要求。在街道家属队的,主要是种蔬菜,每天的劳动时间和强度会更加灵活。但工作的单调和无望,同样使他们与下乡的同学一样,仰望着高远的天空,期盼着早日离开。</p> <p class="ql-block">  离开农村集体户、农场和家属生产队的途径,主要有接班、招工、上学、当兵等。其中,属接班最早,属招工最多,并且大多数是回到林业局工作。当年,林业局有个政策,就是一个老职工可以申请退职由自己一个孩子接班。为了让孩子尽早回到自己的身边,且有份稳定、正式的工作,有些家长不到年龄就申退回家了,第一批离开的便是这些“接班”的人。数年后,林业局又面向自己的子弟大批招工,形成了第二次“离开潮”。林业局机关及木材运输加工等单位所在地当时被称为“地区”,采伐单位叫做“林场”。黄泥河林业局共有十几个林场,有许多同学的工作经历就是从林场开始的。林场都坐落在离地区十几或几十公里的深山里,已婚的住在简易的家属房,像我们同学这样未婚的则住在集体宿舍。集体宿舍每间一条大炕,每个炕上并排摆放着十几个行李。宿舍旁有一间容纳几十人的食堂,用餐就在那里。厕所则在几十米开外的野外,白天大家都会使用,到了晚上则基本上就近方便了。林场的工作主要是春植树苗、冬伐树木,夏秋两季围绕前两项工作做着准备。男同学自然在第一线,所以锯大树、砍枝丫、拽钢绳、挥铁锹、栽树苗等活儿他们都干过。冬季伐木最为辛苦,每天都工作在几十厘米深的雪里,寒风刺骨,举步维艰,一天下来,棉裤已被汗水湿透,棉袄则被树枝和钢索划得棉絮直飞。午饭就在山上,或坐在伐倒的原木上,或靠在拉拽原木的拖拉机旁。女同学多和男同学一样上山,个别做着后勤工作,或在食堂做饭,或烧水烧炕清扫卫生。这样的工作和生活,他(她)们一干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有的同学接班或被招工在“地区”的工厂、铁路、设计勘察等单位。在工厂的主要从事的是原木的吊卸、加工及各种人造板的生产、销售,每天都要和吊车、钢索、电锯等打交道;在铁路工作的主要是扳道岔、摘挂车皮,奔跑跳跃在轨道和机车之间;在设计勘察单位工作的,每年有大半时间吃住在山里,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这些都是高强度高风险的工作,每个人的危险经历今天听来仍叫人担心后怕。这些同学中也有人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得到了重用,有的被提拔为林场场长,有的则被提拔为森铁处副主任、设计勘察队副队长。提拔为场长的因为有实权,觊觎者多,加上不会和上级领导搞关系,不久就被换职了;提拔为副主任的,也因为“较真”,早早地被虚提闲置起来。林业体制改革动作较大,一批人未及退休就被下岗并“买断工龄”,拿着几万元钱回家了。</p> <p class="ql-block">  长期在林业一线工作及被“下岗”“买断”的遭遇,使他们的生活水准始终处于较低水平,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愤世或悲观,反倒表现得很平和与乐观。他(她)们在说到“苦”和“累”时,虽然表达得不堪回首,但最终还是予以了积极的评价,说自己经过这一过程不仅“强健了筋骨”“磨练了意志”,还“增加了许多人生体验”。在农村当过妇女队长、代课老师、生产队长、团书记,在林场、工厂和机关当过检尺员、护林员、工长、场长、调度等多种角色,就是体验的“结晶”。这些收获使他(她)们懂得了什么是“大德”和“大爱”,也学会了“忍耐”和“坚守”。和同时代的当权者或发财致富者相比,他(她)们不能说是“得志”的人,相反应该说是“命运欠佳”的人,但他(她)们在发泄不满、鸣叫不公之后,却总能话题一转,说“要改革就会有牺牲,我们正好赶上了,没的说”。而且,“比起长辈来,我们还是知足的,因为社会在不断进步,生活在不断改善,我们也在享受着发展的成果”。</p><p class="ql-block"> 参军、上学的同学显得比较幸运。参军的凭借部队的体制机制和个人努力逐级提任,转业到地方退休后仍享受高于同级的待遇;上学的毕业后或进入了效益好的国有企业,或进入了稳定的机关事业单位,到退休时拿着高于林业工人很多的养老金。但这些人在班级里总共才有6人,属于极少数。参军需要良好的身体条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的;上学的要通过政治审查和群众推荐,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恢复高考对大家是平等的,但因为这代人的读书时期正遇上“文化大革命”,小学只学习四年,初、高中加一起学文化课的时间也不足两年,先天条件不足,再加下乡、工作后所拥有的学习条件不同,事实上的不平等也就形成了。也有一些在校学习好的同学没有参加高考,他们的理由主要是因为刚刚有份正式、稳定的工作,想挣些钱帮助父母抚养还在成长中的弟弟妹妹们。这种想法虽然现实了些,但也实属无奈。</p> <p class="ql-block">  婚姻、家庭状况会上谈得很少,只在个别交流时获得些零散的信息。普遍的情况是,大家都是“一对夫妻一个孩儿”,并都有了孙儿孙女;特殊情况是有些同学的爱人不在了,自己现为单身。不在的原因,有的是意外,有的则是因健康出了问题及医治不及时所致。现在,除几个人守护着年迈多病的父母外,绝大多数人都在帮助儿女照看着孙儿孙女,或继续守在家乡,或寄居在东西南北大中城市里。用她们自己的话说,这叫“二次上岗”,是社会使然,也是个人主动的选择。儿女经济状况好的,他(她)们主要是出力,每天照看、接送孙儿不说,还要买菜做饭外加洗洗涮涮;经济条件差些的,那就要加上给钱资助了。为此,他(她)们吃穿用都比较节俭,把生活成本降至最低。但说起孙儿孙女时,快乐立刻堆满了脸上。同学中最大的孙儿今年已上初三了,两个当爷爷奶奶的说起时已是笑得合不上嘴;最小的今年七月刚出生,且是龙凤胎,大家向其祝贺时简直就是乐不可支了。</p><p class="ql-block"> 令人遗憾的是,同学中已有7人离世了,还有6人因病未能参加。离世的7人,多数也是健康或治疗上出了问题;患病的6人,主要是中风者和意外致伤致残者。这种情况不能说与工作经历和生活环境无关,让人叹惜不已。特别是对于死于插队落户时的两名同学,大家表达了深深地遗憾和怀念。一名是十里堡集体户的女同学。她是班级学习最好的之一,又是不畏贫困,坚决到十里堡集体户的女户长。下乡一年以后,因住屋潮湿透风,患上了风湿病;又一年以后,升级为风湿性心脏病;又过了几年,悲伤地离开了人世。据说她在养病期间,因家中有多个弟弟妹妹,生活十分拮据,看病买药十分困难。当时也没有针对此种情况的救助政策,她只能挨着,直到骨瘦如柴死去。另一名是五道沟集体户的男同学。他的死是个意外:晚上在集体户睡觉时,一名借住的林场工人半夜起来摸电灯开关,却身体失控跪在了他的胸口。从此他打嗝不止,并逐渐丧失了体力。尽管有关方面为他支付了医药费,但因医疗条件有限,始终未能查明病因,于几年后不幸离去——</p> <p class="ql-block">  从中学毕业到此次聚会的45年,是我们共同的45年,时代的变化深深地烙印在大家的工作和生活中;也是每个人的45年,不同的人生道路和境遇,造就了不同的生命景象。他(她)们无怨无悔于平凡岗位职守一生,就像是承载时代火车奔驰向前的铁轨和基石,用生命和汗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尽着自己的社会和家庭责任,任凭酷暑严寒,从容地过着简单而又平常的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