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然：我们的汾河

柴然

我们的汾河

柴 然

一

不言唐宋元明清，诸如哪朝哪个皇帝乘船到太原，又从太原走水路，顺流而下，这样的故事，完全变成山西人梦中迷离的情境；说我们的前辈作家马烽先生当年写电影本子《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时，那还真的是“汾河流水哗啦啦”；再往后面，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我从太行山深处招工招来省城时，这太原段的汾河，一条窄窄的玉带——有时候它挺脏，不像玉，干脆为泥汤，也还是苟延残喘地，夜以继日地流着。

可一进入1980年代，也不知是哪一天，有人说，汾河干了，跟着我们再去看，汾河真的就干了。泥也没了。完全干了。

为此，作家麦天枢，还特别奉献了一阙《汾河祭》。

再过了一个十五年，一直到了1990年代，本山西上党人胡富国当省委书记——他在山西的确开创了一个“胡富国时代”，这时代的标记，一则为修高速公路，二就是搞引黄入晋工程，这汾河里也才多多少少有了点“内容”。

而在这之外，多少有些讽刺意味儿的，那是当年我们溯汾河干涸的河床而上，到晋西北去探寻汾河之源，在现已变为国家级风景旅游名胜的管涔山山脚下，我们看见一块新竖起来的、上写“汾河源头”四字的石碑——完全是傻呆呆地立在那里：那源 头上连一点儿渗出来的水迹都没有。

而题写碑上这四字的人，正是我们山西人喜爱的这位省委书记。

有一年，省里开文联和作协代表会，胡书记拿了稿子上台作报告，他念着念着就烦了：看这稿子写得文绉绉的，不用它也好啊——说过，他就真的把稿子放到一边，放开嗓子，用他那格外痛快的上党话，向与会代表推心置腹地作了一场生动的报告。

一个省委书记关于文艺与文学的报告。这样的省委书记，至少我们山西人民是多年没见过了。

那一次散会后，我们从工人文化宫礼堂出来，就在外边的小广场上，大家准备与胡书记照相时，诗人雪野拉住了我和赵瑜说：“老胡好啊，像老赵一样有气派；像老柴一样口无遮拦。”

虽说是玩笑话，却也能反应一个省委书记的不拘一格，不拘小节，身上人性化的东西还十分鲜明。

我们这上党盆地人，的确大多数还是心口一致，干起事来有魄力，有气派的。

自古上党天下脊。如古之征战地，民族交融，三大教并举，注重商贸，蚕桑织造，农商并立——仅说胡书记他们长子县，就不知道出来多少理发的。

长子传统上还出补锅匠人，在我们上党，统称“圪炉锅的”。少小在陵川城那土坡上，常常能听到长子来的圪炉锅的喊生意时的短叹长吁：“圪炉锅盒——圪炉锅盒——”

所以，我们这位书记说：“你得干实事啊——”“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尤其是后面那一个音，那是直往天上冒的。

不过，这也是他当书记的写照：干实事；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既然圪炉锅，那就得把锅圪炉好。好上加好。胡书记抓物资文明建设花了大功夫，修了太旧高速公路，引了黄河水，以至精神文明欠了点，所以，他就在这文、作两会上，虚心向代表道歉，并立在誓言，非恶补这一课不可。

但至为遗憾的，是他在那次扔掉讲稿的即兴报告中刚展开他的鸿鹄之志：山西还有很多地方都需要他放手一搏，他还要在山西大干五到八年，可是没出多少时日，工作上有了变动，到北京做全国的扶贫工作了。

2001年，在《山西青年》杂志，曾与太原市城建委合作，写过一篇《汾河公园一周年备忘录》。那个长达6个页码的《备忘录》，记下很多关于汾河公园建设的大事。可问题是，真正把黄河水灌入这汾河公园的总头目胡富国，却鲜有出现。弄这个《备忘录》时，我就摇着脑袋哂笑：这才是吃水忘了挖井人呢。

二

早些年，在迎泽宾馆当服务员，我就发现，有很多南方人来到太原后，因受不了我们这黄土高原上特殊的干燥气候，尤其是冬季，一旦老天爷少雪，再加上如迎泽宾馆这样的地方室内烧有温度很高的暖气，南方人往往一觉起来，不是发现嗓子突然哑了，说不上话来了，就是娇贵的鼻子流了鼻血。

所以，这些南方人到了太原，为防止嗓子出问题，感冒，流鼻血等，一是大量饮茶，喝水，二就是晚上拿一个脸盆接一盆水，放置于床头，顶空气加湿器使用。

现在，我们的汾河公园，那一湾橡皮坝中引来的黄河之水，对于太原这座干燥无比的城市，就是放置于城市床头的一盆水，一大盆水。

兴建汾河公园，聚起来这么一盆黄河水，虽然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但能有这样的选择，别说对于太原人，就是对于那些生活在泽国的南方人，到太原后能见到它（风一吹，照样碧波荡漾；水面上有不少的游艇-快艇，穿梭往来；岸边亦有来来回回的电屏车，供游人们游乐使用），那也是得乎其中，算得是无可奈何中不错的选择了。

有这么一大盆黄河水放在枕畔，这城市的子民，尤其是到此来做客的南方人，他们在每晚临睡之前，起码不会特别隐忧第二天起床后会闹病，会流鼻血，嗓子会哑得说不上话来。

也正因为如此，至少太原人是万分感谢以胡富国为“总头目”的万千汾河公园的建设者的。做了这种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人家就一定会记你。况且这等功劳，人人都铭记于心，天下没有哪个欺世盗名之徒可以把它窃走，占为己有。

可怜的太原人，枕畔能有这么一盆淘尽了淤泥和黄沙的黄河水，那何止是庆幸万分呀。

汾河公园的落成，那就是太原人民在新旧世纪交替之年里的头一桩大事。不言当初落成庆典之日“往这盆中灌水时”那欢庆场面，就说今日，很多很多的太原人，仍旧为家门前能有这么一座贯通太原城南北两端的汾河公园而骄傲，而自豪。

三

我们中还有不少人，最见不得外人道太原发展得慢，发展得不好，什么没有立交啦，什么交道混乱啦，什么空气污浊啦，什么不像一个现代化省城而像一个超级大集镇啦，碰上这种时候，这部分人就会说：你干吗不领他们到汾河上去转一转呢？最好是晚上，你打个车领上他们去，滨河东西两路一跑，看看亮瓦瓦的路灯照着公园里的河水，一来一回，至少也能跑个十来公里，上海，深圳，广州，不也就这么地啦。

事实上，这部分人碰上这样的事，也真就这样做的：领外地的朋友到汾河公园去；尤其是晚上，打的到公园两侧的滨河东西路上跑。这一招也还真的是管用：多数朋友，因之而对太原的印象有了向好一面的转变：太原这地方也不赖呀。

太原的不少买卖人，尤擅这一招。这汾河公园不仅是太原市的大名片，大广告，还是他们买卖上的某种依托和支撑。

四

见过梁启超撰联：平石细流，游鱼可数；其下联为：小山芳树，珍禽时来。

后来在汾河河畔，真的见到了实证。

当然，这里是少有“平石细流”的，但汾河公园，养了大量的鱼，不少游人还专门在那儿买馒头喂鱼，且乐不可支。卖馒头的，他们兜售于迎泽大桥底下，个个小摊点，都成了挺不坏的买卖。那些鱼群多的时候，因里面还夹杂有很多大红鱼，恍惚间，你还以为这是上了鱼多得全国出了名的济南趵突泉了。

总之，这万千活泼的鱼群使那水中都有了一种桂花稠酒似的浓绿。如中南海的水。

由于汾河公园引入黄河水以后，又进行了大面积的种草植树，太原的人居环境，包括自然环境，还有人们对环境的保护意识，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改善与提升，这两年，春天、夏天、秋天，在汾河河畔，在迎泽公园和儿童公园那些小山芳树丛中，就有不少太原人多年未见的、极是美丽的鸟儿，又飞回来了。

这些美丽的鸟儿，它们是衔着对人类的信赖和期望而飞回来的。

让它们都飞临吧。千万不要让它们再失望。打鸟的，收起你的鸟铳。践踏草坪者，收回你的脚。破坏树木者，藏起你的锯子、斧头。污水者，当心葬身鱼腹的海洋。

人居环境的改善，最能改变的，恰恰就是人的心态。

环境的优劣，直指、且直面的，最是人心。

还由于出现的人心的转机——首先就是人心的转机：譬如，我们再不敢到山中去乱砍滥伐，这样，延续了一些年，加之我们在这些年又不时地到山上去植树，还有，兴或老天爷也在垂顾我们吧，就今年10月25号，当我因写作上的事从河南、陕西两省采访回来，跟着，又来到了我们山西忻州静乐采访，就在静乐县城，我看到了的汾河：流动的汾河：河面虽不能算太宽阔但却也不能算狭窄的哗啦啦流动的汾河。

她的源头，那原先干涸了的源头，就在宁武那面的管涔山下，在老省委书记胡富国题写了“汾河源头”四字的大石碑下，又变得活水汩汩？

说起来人们也真是健忘，兀立静乐段汾河岸边（这里离太原城也就百十公里；从太原北小店那面走，更近），与当地的一位朋友谈及当年那源头上绝水，这位朋友说：没有过呀，宁武那边没有断过呀。

我郑重告之与他：有过。那源头的确干枯过；眼下恐怕还不乐观。

2007.12



后记：

《我们的汾河》一文，讲明了汾河公园在太原落成后第一个十年里的一些情况，它也一直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如前所述，公园自落成起，便开始了南北双向大幅伸延，拓展，如2020年6月上马的“汾河生态修复治理四期”，工程完成后，汾河公园景区全长将达到43公里。

就这么壮观。让汾河“水量丰起来，水质好起来，风光美起来”，这是再现“锦绣太原城”盛景口号。

2021年五一这一天，布设于汾河两岸、全长75公里的滨河自行车道建成投运。

当天上午，在汾河公园两岸，广大市民纷纷相约来到滨河自行车道，体验骑行的同时领略汾河美景。我也骑一辆公交自行车，从双塔西街这边上了公园新落成的车道。

而这里一个最特殊、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迎面而来的万千骑行者挂在脸上的那种笑，久违了，久违了。

我也是这样向别的骑行者笑着。

愉悦的心情传遍了滨河沿岸。

有电视记者闫翔现场报道：“进入五月，汾河两岸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市民们骑行在滨河自行车道上可以说一路走来皆是美景。刚刚我们也看到的很多市民在道路开通的第一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来到这里进行骑行体验，他们也想在绿色和健康当中和春天来场不期而遇的约会。”

我从双塔西街这边上自行车道，一路向南骑，我竟然骑过了晋阳桥，一个来回30公里；晚上我又向北骑，一直骑过摄乐桥，停下来站在汾河边上，感慨不尽是汾河里的水这么大；第二天傍晚，我又向南骑到晋阳桥，停下来站在汾河边上，感慨不尽的，还是汾河里的水这么大。

我用手机拍了一些照片，发了一个微信朋友圈：汾河水大，长江一样。

2021年5月，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