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

天上有雪

　　黄豆是一条小土狗，正值韶华。

父亲先后养过几条狗，唯黄豆深得父亲心意最受宠爱。父亲说黄豆能分清亲疏远近，能看出眉眼高低，除了不会说话，它什么都懂。

小土狗学名中华田园犬，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柴犬，但有的智商相对能高一些，相当于六七岁的儿童。在父亲眼里，黄豆一直停留在童真里，以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模样陪伴在父亲左右。

那年暑假，也就是看了一眼的缘分，儿子用T恤前襟包着黄豆，步行一个多小时带回了家。小狗叫唤的声音细如猫咪，一身黄色绒毛，蜷缩着没有巴掌大，儿子叫它黄豆。这是儿子养的第一条狗。

儿子当了一个暑假的奶爸，对毛球一样的黄豆极尽宠溺，衣食卧行的所有配备选用都是亲历亲为，品质也算上好。黄豆白天睡在儿子的肚子上，晚上睡在儿子的床上，盖着被子吹着空调，和主人享受着没有同枕的共眠。我们吃饭的时候黄豆像皮糖一样粘在儿子脚边，或者直接趴在儿子的大脚背上。儿子负责享用，我负责喂养，吃喝拉撒和一日三遛主要归我。

我们养了黄豆一个多月，秋季开学后送回老家，给父亲养着。黄豆像一个跌落凡间的天使，貌似失去了闺秀般优越的生活环境，却在瓜果梨香的广阔乡野中，瞬间嗅到了浓烈的烟火气，找到了深闺里无可比拟的自由和快活，找到了作为一只小土狗的真正乐园，像风一样飞速长大，爆发出不一样的勃勃生机：面容娇美，体型修长，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傲娇气息。这是一只非常普通但又相当漂亮的土狗，身为女狗却透着男狗的帅气。好像骨子里天生孕育了平等，黄豆不会轻易示好，更不会为口吃食对他人摇尾乞怜。村里人说，这狗和别人家的狗一看就不一样。

回到老家，黄豆开始了伊甸园的快乐生活，与父亲形影不离。小时候圆球一样在父亲的脚边滚来滚去，长大后护卫一样欢呼在父亲的周围。有了自己的狗窝，开始单独睡觉，但三餐和父亲共用一张饭桌：蹲在父亲的双腿间，享用着父亲夹在桌子上的饭菜，自己的饭碗摆在地上像个道具，只等和父亲共享的饭点之后使用。一少一老两个主人，都给予了黄豆家人一般富足的爱。父亲更是把对外甥的爱意或多或少转稼到黄豆身上，黄豆承载着父亲双重的情感。

送回老家的第二年，黄豆春秋两季生养了两次，两次都生了九个崽儿。单从这个产量，就足以看出黄豆不大的身躯里储存着超强的能量和旺盛的生命力。向来懒得给自己做饭的父亲，无微不至地伺候了黄豆两个狗月子。牛奶，小米粥，排骨汤，鸡架汤，伺候着做了妈妈的黄豆喂养着它的九个崽儿，那两个狗月子，父亲做着黄豆的一日三餐，反倒变成跟着黄豆吃饭了。狗崽儿慢慢长大，先后都送了人。那段时间父亲在村里遛达，身后跟着黄豆和它的孩子们，像极了一个爷爷领着一群子孙们享受着天伦之乐，那个画面感很强，又可爱又温暖。

黄豆极有灵气，对父亲的行踪了如指掌，父亲想去哪里想干什么，好像都在黄豆的预知范围之内。父亲干活时，它自己满山满岭撒欢，不管怎么疯跑疯玩，都会在父亲快要结束手头活儿的时候准时回到父亲身边，跑跳着跟父亲回家。黄豆陪父亲上山干活，下河抓鱼，赶集打牌，有父亲的地方，黄豆肯定在附近，他俩太默契了，有种胜过亲情的依赖。

老家都是山地，野兔很多，村里人经常下网，荫蔽和伪装在草丛中，捕捉野兔。黄豆不知怎么发现了，玩起了守网待兔，先后给父亲叼回来两只完整的兔子，一口都没舍得吃。毫无例外，自己也先后几次中了埋伏，缠在网上动弹不得。天黑不见黄豆回家，父亲打着手电筒去后山到处找，深一脚浅一脚找上半宿把它解救下来。任由父亲怎么呼唤，黄豆至始至终一声不吭，直到父亲找到它为止。它可能是用这种噤声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免受他人的捕获和伤害，毕竟自己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截取了下网人的成果，但黄豆相信父亲找不到它不会罢休，所以会乖乖等着父亲来到眼前才会发出呜呜的低语。黄豆用它最笨拙的方式回馈着父亲，不惜自己身陷困境，甚至是网勒脖颈危及生命的险境。这就是人和动物最朴素而又互通的情感吧，它愿意以命来报答你的好。

父亲是一个人生活，黄豆是父亲最完美的陪伴，看家护院，互为依赖。 养过狗的人都知道，狗只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而我们是它生活的全部。狗只是我们人生一个阶段的陪伴，而我们是它整个人生唯一的陪伴。你对它的好，它一辈子忘不了，它会把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你，却不管你对它好还是不好，它都会用它一生的忠诚来守护你。黄豆的陪伴，极大程度上填补了父亲精神上的孤单，给父亲的老年生活注入了热闹和乐趣；它给了父亲牵挂，也给了父亲慰藉，他们俩是最好的伙伴，走进了彼此的生命里。每每提及黄豆，父亲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就像提起小时候的我们。爱出者爱返，这就是爱的转化和流动最好的表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