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岁月——当知青的那些日子（八）

山石

年 轻 的 岁 月

—当知青的那些日子（八）

两 “阳” 之 行

（下）

洛 阳 行

应该是在1976年的4月下旬，距“南阳行”不到半年的时间，我有幸又有了一次因公外出的机会。

平日里难得消停的40型拖拉机停放在院子里已多日了。而停驶的原因是拖拉机油路中的化油器出现了故障，可一时又没有新的化油器来替换，虽经过多方的寻找（购），但几天来都没有结果，致使拖拉机一直不能恢复正常，使近期的运输业务都被耽搁了，从而影响到了队里的经济收入，队领导为此寝食不安。于是，队委会动员知青们各显神通，看谁有办法或门路能够搞（采购）到化油器以解燃眉之急。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有点心动了，很想利用这个机会，于公于私再出外走一趟，况且当时也正值洛阳牡丹的开花期。早前我家居住在郑州时，有一关系较近的邻居，邻居家的叔叔文革前调往洛阳市工作，文革期间还担任了洛阳市革委会的领导。40型拖拉机是由洛阳第一拖拉机厂制造的，而相应的零、配件在制造厂是不可或缺的。如果出差到洛阳走他这个“后门”，搞（采购）到化油器应该是很有希望的。另外，一个乡友也声称自己有一个同学在洛阳的一家土建施工单位上班，是机械设备和车辆的维修工，可以利用他的工作之便搞到化油器这个配件。这些信息及建议反馈给主管后勤的老农杨队长后，他先是将信将疑，后又优柔寡断，迟迟不愿拍板定夺。在我的“猛烈攻势”下，基于在当地无法搞（采购）到化油器的事实，还有对我（知青干部）的了解和信任，他考虑再三，最后以“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同意了我与那位乡友结伴到洛阳采购的请求。临行前，杨队长反复嘱托我们：先办正事，不要贪玩，快去快回。

我与洛阳还是颇有渊源的，洛阳市曾是我们家的居住地，也是我的出生地。我的父、母早期是在湖北武汉市工作，1955年，双双被调往国家专为建设洛阳第一拖拉机厂而组建的洛阳建筑工程局落户洛阳，1956年2月我就出生在洛阳市。翌日下午，我们两人先乘火车至宝丰火车站，后又换乘到洛阳的火车，大概晚上8点左右到达洛阳。

下车后，被站前旅店介绍处安排到了相距约有六公里远的洛阳老城的一处旅店，那时也没有夜班公交，我们两人只好徒步前往。这个旅店并不在街面上，而是坐落在一片老式平房中，入住的人不多，其条件比现在的家庭旅馆都差得很远，除了睡觉的床位，其余的生活设施都是共用的。临睡前，我们决定明天先去找寻我的“关系户”。

早饭后，我们从一片平房中走到了大街上，惊奇地看到几辆带帆布篷的军用卡车停靠在公交（起点）站牌前，好生疑惑，打听路人后方知缘由，前段时间的一起派别械斗事件致公交人员伤亡，引发了公交系统的众怒，遂以“罢工”以示抗议，为维持正常的社会生活秩序，不得已派军车来承担公交的任务。昨晚来时公交已停，今日所见难免惊诧。我们在车下买好了车票，然后攀登上挂在汽车后箱板的铁梯子进入到被篷布遮挡的车厢内，靠着车厢两侧各有一排凳子，上车早的还可以就此坐下，车辆顺着原有的站点依次停靠，但没有人报站名，对外地人来说很是不便，只能自己多留点神了，好在我们年轻机灵，对我们而言也不算什么。在洛阳的几天奔波中，我们多次“享用”这样的公交车辆，能够遇见如此罕见的公交运输形式，也称得上是一件难忘的事情吧。

来之前，我曾向母亲打听了这位邻居家的住址，结果没有费大的周折就找到了。邻居家的叔叔、阿姨还是我父、母在洛阳建筑工程局的同事，洛阳第一拖拉机厂基建施工完成后，1958年洛阳建筑工程局撤销并入河南省建筑工程厅，于是，我们两家都迁居到了郑州市，后又住在了一栋楼里。邻居家叔叔是建国前的革命军人，生性豪爽，打过仗、负过伤，文革前调往洛阳市一个企业当领导，这样他们全家又迁到了洛阳市。我们兄弟三个都是邻居家阿姨看着长大的，当她见到多年未谋面的我时，脸上尽显着亲切和蔼的笑容，刚一落座，她就急切的询问我的父、母及我们兄弟三人的近况。不一会，邻居家叔叔回到了家中，当得知了我此行的目的后，神情凝重地说道：你们可能也都看到了，现在洛阳市的局面很乱，摆着面前有很多的棘手（派系）问题，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办所托之事；一拖（拉机）厂是部属企业不归地方管，说话也不灵。一是推脱，二是借口，言语中显露端倪：身陷矛盾漩涡，怕惹“走后门”之嫌，唯恐授人以柄。叔叔的态度，让我感到无奈，又十分的失落，看来这个“后门”是走不通了。但接着叔叔为我引荐了也是家居郑州时的一位邻居大哥，这位大哥与叔叔家一直有联系，他是老三届下乡知青，现在洛阳一拖（拉机）厂四零分厂上班（40型拖拉机的生产单位）。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又有了新的生机，已是心灰意冷的我顿时喜出望外，在了解了这位大哥的一些情况后，我们告辞了邻居家的叔叔、阿姨。

下午时分，我和同伴走进了以牡丹花闻名的王城公园，遗憾的是大多的牡丹花都已落败，可放眼望去，仍可见到不多的牡丹花在绿色花棵丛里执拗的绽放，艳丽的花朵格外的吸人眼球。能亲眼目睹到国色天香牡丹花娇媚俏丽的尊容，不由得喜上眉梢兴奋不已，心头的烦愁也被暂时忘却。

次日的一大早，我们就来到了洛阳第一拖拉机厂的大门（正门）前，正值上班的高峰期，只见身着工装的人流纷至沓来，潮水般的从门卫的面前涌进右侧的大门里，他们大都步履匆匆，手里拿着或胳膊夹着一个铝制的饭盒。我和同伴都未接触过工厂，也不曾见过如此景象，我俩的着装打扮与厂里的员工也格格不入，也怪我俩阅历浅、脸皮薄，迟迟不敢冒然往大门里走。出来时只带有住宿的介绍信，并没有办理去拖拉机厂的手续，几次铁了心想趁人多之机“混”进去，可还没走到大门前就又胆怯的退了回来，我们只好呆立在广场上的塑像前无奈的张望着。

上班的时间到了，我们仍没有好的办法，只能上前恳求门卫放行，当门卫了解了我们的去向后，笑着告诉说：拖拉机厂方圆十余里，四零分厂是后来建成的，它的位置离正门最远，一般每个分厂都有自己的大门，你们可以从四零分厂的大门进去，这样找人也方便些。听罢，我们连声道谢，按照这位门卫指点的方位，一路沿途打听，在临近中午下班时，还算顺利地通过了四零分厂的大门，来到了邻居大哥的单身宿舍楼下。没过多时，邻居大哥一身工装回到了宿舍，我们约有七、八年没有见面了，大哥还是那样的温和、文雅，身形、相貌变化也不大，看到我的到来甚是惊喜，寒暄过后，他很快就把午饭从食堂打了回来。吃完了午饭，我把来洛阳寻找（购）化油器之事和盘托出，希望能在他的帮助下如愿以偿。邻居大哥听后“哈哈”的笑了起来，接着调侃说：位高权重的叔叔都无法搞到，我这个稀松平常的小工人岂有这般本事。接着他话锋一转一本正经的说道：看来你们对工厂的事情知之甚少，化油器之类的零、配件肯定是有的，但我们只能把它用在拖拉机上，是无权对外销售的。这番话无疑从根本上否决了我们的来意。这个时候，同在拖拉机厂工作的这位邻居大哥的表哥进到了屋内，我与他也早就相识，他闻讯小弟的造访前来探望。这位表哥自洛阳一拖技校毕业，已在拖拉机厂工作多年了，他秉性率直、爽朗，不仅年长、见识广，也应该是足智多谋，他的到来让我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可令我意想不到是，他并没有说上什么，而是脸上一副诡异的表情对邻居大哥说出了一句让人真假难辨的话：“趁午休时无人，你去车间组装线上拿一个化油器回来交给他们”。然后又转过身虎着脸对我和同伴说道：“你们敢不敢把它带出厂外，带出去了问题就解决了；若被发现逮住了，你们自己承担后果不要牵累别人”。说实话，我和同伴当时还真想“赌”一把，可转而一想，此招纯属下策，天时地利不占，盲目行事胜算不大，本就触犯法纪，问题出来势必牵连他人。从表哥的神态不难窥见，其实他是在用一种激将的方式来扼杀我们的意欲。我们无奈的摇了摇头，沮丧、失望的神情挂在了脸上。两位哥哥见状也有些不忍，于是，表哥推荐起了新近掌握的具有高技术含量的齿轮轮齿的焊补修复工艺，骄傲自豪溢于言表，侃侃而谈中还真诚的许下了承诺，如遇拖拉机齿轮轮齿断齿、崩齿或掉块等，尽可找他免费修理（焊补）；邻居大哥也非常热情的带着我们实地参观了40型拖拉机的组装生产线。下午上班的时间要到了，不得不与两位大哥作别，虽然此行未尽人意，但两位哥哥的真挚情谊和热诚相待却久久地留存在了我的心里。

两天的奔波，虽遇峰回路转，可终未柳暗花明，只有寄希望于同伴的那位同学了。第三天的上午，我们与这位同学相聚了，说明来意后，他便不假思索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们单位都是大型的工程车辆（汽车），根本不会有拖拉机的零、配件，即便同是化油器，但型号（安装尺寸）不一样也是不能通用的。”然后他又打趣说：“你们是不是在农村呆久了，找个由头出来玩玩啊？我是心有余力不足啊，实在是无能为力，你们回去可怎么交差呀？！”我和同伴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我暗自思忖：到底是年龄相仿善解人意，也算遇到内行长见识了。同学的这番话，彻底击碎了最后的希望，无功而返已成定局，虽沮丧、有失落，但内心深处的不甘是挥之不去的。

同学的工作单位就在洛阳关林镇附近，相距龙门石窟不远。当天下午，这位同学借来了三辆当时很时髦的、年轻人特别钟爱的全包（大）链盒的永久牌自行车，我们三人各骑一辆直奔龙门石窟而去。那时的道路并不宽，来往的车辆也不多，我们旁若无人的骑行在道路的中间，路两旁挺拔整齐的树木好似在接受我们的检阅。我们一会儿并排骑行，一会儿相互追逐，时而来个大撒把（双手离车把），时而把转铃拨的飞快，清脆的铃声和欢快的笑语一路伴着追风的车轮飘溢在空中，招引了众多路人好奇的目光。此时，旋转的车轮带走了失意；此刻，疾速的车轮又把激情点燃。如此的放荡不羁，如此的酣畅淋漓，年方二十的青葱少男，陶醉于放飞自我中，沉浸在潇洒快乐里，那一刻，心中的郁闷、惆怅已全无了踪影。几十年过去了，曾经的那幕场景恍如昨天。

告别了同学，我和同伴于次日离开了洛阳。回到了青年队后，惊奇地发现停在院子里的拖拉机不见了，有乡友告知说，近日寻到了一个经修理还能使用的化油器装到了拖拉机上，使其恢复了正常行驶，我和同伴都不由得好生欢喜，更出乎意料的是“失败”的洛阳之行并没有受到队里领导的过多指责，这也让我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但报销出差费用时，出纳会计（女知青）面带坏笑调侃我的一番话“啥事也没办成，队里的钱打水漂了，你们玩得还挺美”倒让我羞涩遮面，平日里常与之打嘴仗不甘示弱的我，此刻竟毫无招架之力。

“两阳”之行，可谓“跌跌撞撞”。“跌跌撞撞”中有辛劳有付出，更有不负韶华的诠释；“跌跌撞撞”不仅让我领悟了社会，也让我在磨砺中成长；是“跌跌撞撞”书写了精彩的故事，有了“跌跌撞撞”才会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