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有一种风雅,叫万物雅称,是读了多少遍,仍会被惊艳的美。站在山海之间,不说山之高,海之大,而说翠微耸入纤凝,说灵泽沉于沧渊。翠微是山,纤凝是云,雨称灵泽,海叫沧渊。纤凝翠微颠,扶光入苍渊,扶摇惊砂起,山弄望舒远。</p> <p class="ql-block">太阳叫做扶光,月亮称为望舒,星星是北辰,天空是碧落,大地是方怡,狂风吹起来的砂砾又叫惊砂。这世间,所有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心之所向,皆有个诗意的名字。这名字,一笔一划,皆有出处,诗意却不酸腐,浪漫而有内涵,每个字都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敬畏。</p> <p class="ql-block">周易说: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天地初始,一片混沌,当人们开始给万物命名:日月星辰,山河湖海,春雷夏雨,秋风冬雪,从此世间在我们眼中有了模样,有了想象。心怀诗意的古人们在诗词里、文赋里,为天地万物取了雅称,他们深信,每一缕风、每一片云、每一阵雨,都值得被美好地记住。</p> <p class="ql-block">庄子说: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于是,每一滴穿透云层的雨,每一片天空飘下的雪,每一缕青山上抚过的风,都被用世间最美的词汇记录下来。</p> <p class="ql-block">古人对万物的雅称,是读了多少遍,仍会被惊艳的美。扶光、望舒、北辰,翠微、沧渊、纤凝……这些名字,不是表象的美,每当被人唤起,在口齿之间溢出的,还有那万物的轮廓与风姿。</p> <p class="ql-block">扶光。扶光而起,照亮整个人间,这样的事物,非太阳莫属。谢庄《月赋》云:“擅扶光于东沼,嗣若英于西冥。”</p> <p class="ql-block">坤灵。在古人眼中,天圆地方,称为坤灵。说的是大地的灵秀之气,大地的神灵。扬雄在 《司空箴》中说:“普彼坤灵,侔天作则。分制五服,划为万国。”</p> <p class="ql-block">碧落。乘风游碧落,踏浪溯黄河,在道家看来,东方最高的天有碧霞满空,称为“碧落”。白居易亦在《长恨歌》中写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p> <p class="ql-block">月亮,或许是中国人遥寄了太多思念与想象的地方,有专门为月亮驾车的神仙,名为望舒。屈原便在《楚辞·离骚》中写道:“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后来便代指月亮。</p> <p class="ql-block">银河叫星汉,星空是“玉宇”,是温润的玉点缀了夜。北极星是“北辰”,是北方最亮的那颗星。古人的世界里,仰望苍穹,皆有浩瀚的诗意。曹操观沧海,直抒胸怀:“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白居易看见了深邃的空中几点星辰,写下“稀星点银砾”。</p> <p class="ql-block">四季轮转,早晚交替,每一个时刻的太阳亦有自己的雅称。春天的太阳,叫春晖。夏天的太阳,是骄阳。早晨的太阳,叫朝曦。傍晚的太阳,是夕照。</p> <p class="ql-block">天上的云,一定是有仙女的手织就的。她们的纤纤素手,携来几缕阳光的晴朗,涤了几许湖水的连绵,轻轻地揉搓,便凝成了天边的云,是为纤凝。</p> <p class="ql-block">纤尘聚拢,凝结成云,云的轻巧,云的形状,被诠释的极为准确,又颇具诗情。秦观《鹊桥仙》中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p> <p class="ql-block">梅花叫“疏影”,“疏影横斜何处,暗香浮动谁家”;雪花叫“寒酥”,“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风叫“扶摇”,“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p> <p class="ql-block">风筝叫“纸鸢”,“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茄子叫“落苏”,“落苏紫熟蛾眉娉,胭脂汁满苍玉瓶”;小草叫“柔甲”,“虽怜柔甲长,只恐艳条稀”。</p> <p class="ql-block">我们不称茶为茶,因为饮过一盏香茗后,不能入睡,故称茶为不夜侯。西晋《博物志》记载:“饮真茶,令人少眠,故茶美称不夜侯,美其功也。”</p> <p class="ql-block">也不叫酒为酒,因为饮之可忘忧,一壶浊酒,悲欢尽忘,故称酒为忘忧君。陶渊明写过:“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苏东坡亦附和:“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p> <p class="ql-block">自然有了名字,有了样子。万物有了雅称,从此,人间有了美的意义。古人为何如此浪漫,许是四时轮转,万物皆灵,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美好。“纤凝抚翠微,坐看寒酥落,手捧忘忧君,扶摇入心肠。”</p> <p class="ql-block">世间的美有千万种,有些美,虚有其表的浮华,碰一下就幻灭成尘。有些美,是自内而外的风雅,是越品越有味的妙不可言。中国人对万物的雅称,便是这种美,美得风雅,美得高级,美得有滋有味,美得妙趣横生。</p> <p class="ql-block">我们相思不说相思,说天上的月亮,说南方的红豆;不说难过和失落,说梧桐和细雨,晨雾和蝉鸣;不说倾慕和春心,说南风和西洲,山木和芷兰;不说期约未至的孤独,说闲敲棋子落灯花。</p><p class="ql-block">“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文中没有一个爱字,却让人体会到深深的感情。</p><p class="ql-block">古人将抽象的深情,具化成眼前的风物。又将具体的存在,虚化朦胧,成为传情的信物。</p> <p class="ql-block">有一种浪漫,叫古今联动。嫦娥奔月,曾是一个美丽的故事,如今是一个伟大的工程:中国探月工程。与嫦娥相伴而行的玉兔,也从未被遗忘:玉兔月球车。天宫,是神话里天帝的居所,如今它还有另一个名字:中国载人空间站。</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两千多年前,古人屈原,洋洋洒洒写下173个问题,名为《问天》,从天地离分、阴阳变化、日月星辰,一直问到神话传说、圣贤凶顽和治乱兴衰;两千多年后,今人也有无数的“问”,为了解答这些问题,我们踏上了“天问”征途:中国行星探测任务。</p> <p class="ql-block">北斗、鸿雁、悟空、祝融……这些源于神话的名字,一个又一个,成了科技产物的名称。对于万物的雅称,我们延续了古人的浪漫,对于科技的命名,我们成全了古人的向往。</p> <p class="ql-block">如果没有中文,我们的月球车、航天器,会是一串难记又拗口的字母;如果没有中文,我们的空间站,探测器,会是冷冰冰的科技产物。如果没有中文,我们对航天的向往,可能依旧迫切,却少了很多浪漫与情怀。</p> <p class="ql-block">中文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它能将极致逻辑的理科,与无限深情的文科,融为一体,汇成流川。“写山曰崚嶒嵯峨,状水曰汪洋澎湃,蔽芾葱茏,晃逢丰木,鳟鲂鳗鲤,如见多鱼。”看见这些汉字,就仿佛看见山之形、水之声、草木鱼虫之意。</p> <p class="ql-block">浪漫是个极为抽象的词,而当它遇上中国人,便从此具象起来。不再是不知所云的罗曼蒂克,而是抬头仰望的星河,是不曾停歇的征程,是古问今答,是古可释今,中国人的浪漫,永远不会过时。</p> <p class="ql-block">红楼梦里黛玉的潇湘馆,有一个窗纱,是淡淡的青色,又透着淡淡的蓝色,还有几分玉白色,这样繁琐的表达,都不如一句中文词汇:天青色。</p> <p class="ql-block">那窗纱的轻薄如蝉翼,强光透过去,就变成了烟雾色。翻译成英文的,可能会叫:北欧风简约遮光白纱窗帘。而在中文里,它的名字叫:软烟罗。</p> <p class="ql-block">三字两词,便将风物诠释,既不繁琐,又能达意,言有尽而意无穷,意虽尽而韵长宏。借文字以传情,任何一个国家的文字,都比不上中文。</p> <p class="ql-block">苏东坡曾称赞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对于方块字来说,则可是:字中有画,画中有字。中文之美,美在形,美在意,美在情。因为是象形文字,每个字最初,都是一幅画。经过多年的修改变形,成为了如今的方块字。</p> <p class="ql-block">古人为何要给给万物起雅称?也许是因为四时之景不同,世间万物皆有灵,也许是因为手捧不夜侯,遥望星汉时,扶摇穿过发梢,望舒清净可爱,有一阵清风吹过手心,荡起一圈涟漪。那是诗意,那是中国人的浪漫,万物有了雅称,人间便有了美的意义。</p> <p class="ql-block">中文到底有多美?似乎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p><p class="ql-block">可是,如果你不是中国人,不知思念至极可说断肠,不知愁绪如江水东流不尽,不知何为漫卷诗书喜欲狂,也不知因何十年生死两茫茫,那是何等的遗憾与落寞。</p> <p class="ql-block">如此反思,中文有多美,好像就有了答案,中文的美,是良辰美景的锦上添花,是风月无边的拓印描摹,是千年的生活仪式感,是中国人的浪漫之源。</p>